婉约的高标与自赏 ——读宋天成绘画

        作者:核实中..2010-08-12 14:11:25 来源:网络

        文字泡沫与图像垃圾泛滥的信息时代,看什么愈来愈比怎样看来得重要,——虽说观照视角仍千变万化,但阅读的减法势所必然。在我,除必读之外,位居前列的当数朋友的作品了。这不仅能从翰墨诗书里知晓各自的消息,判断作业背后潜伏的勤懒与进退,更容易藉以确认大家是否过得尚好,活得兴致勃勃。——画家宋天成便是我时时关注的对象之一。
        天成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学兄,内敛、巧为,于无声处又颇自张扬。我们曾在陌生的城市结缘绘画这一业余爱好,日夕切磋,直至毕业后江湖相忘;写生之路次递中止,纸上天地也终究放弃;偶尔的通信中,谁也没再提及丹青之事。不意三年前突然与闻他重拾画笔、皈依艺术,且对水墨渐有所悟、在各个规格的展览不断拿奖时,我才暗自歆羡他旧梦续续,执着而悄没声息地修成了美术学硕士。——说来堪惊,身处省直大机关,原本以为他会在仕途一展身手。
        而当天成品类齐全的晚近画作呈现在眼前时,我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幅幅浏览,我读得心事重重。流光抛掷了许多东西,随时间而来的视觉经验,使他的作品成为一种唤起,——过往人事遮蔽和隐匿的细节突兀响亮,让我沉浸相忆,满足着悬想昔日重现的期许。套用王国维一切写景皆是写情的说法,在我的视角里,虽然少年爱绮丽、动辄讲心情的年头早已远去,但仍能透过他川西写生的众多水粉,清晰地记起学校花坛前扣指取景、对一丛秋菊设色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看见我们循景走过的村野如何骇绿纷红,竹树掩映的小溪边浣衣的女子多么温婉迷离;听到远走他方的流水,随顺奉和草垛旁啄虫小鸡的争鸣;进而逐步靠近业已消逝的把戏和麻烦、纯真与雾数,感知一直挂怀牵望的人际幽隐与霜天更漏。
        尤其出乎意料的是,在绘画与图像纠缠不清、照片资源裹胁画坛甚至直接成为触媒的当下,天成依然坚持着频繁的写生,并抓住一切动笔机会:省亲、出差、旅游。无论素描还是水粉,一路挤兑流年,从容速写,挽留住眼前山河大地、平生塞北江南的原初况味。正如他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的画作下款识“写生贵在坚持”一样,尺幅千里,胸中的丘壑一旦开辟,搜尽奇峰打草稿就水到渠成。且仰仗远游的心境我行我素,无视架上绘画与影像利用、视觉经验与印刷制品、文化语境与鉴赏价值的嚣嚣之论,让作品在问世地点的独一无二与即时即地性,成为自己用双脚丈量的终极图景。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画家历来遵奉的准则,传统也为此准备了心性随机的法度。天成以水粉和油画发端,反道侧重于国画研习,积蓄居然蔚为可观。他的水墨画又几路分野:优异特出的巨幅构制呈现的并非什么宏大叙事,不过是骨子里的一份隐衷,——解构都市,关注生存,如《融》《嬗变》《晨曦》等等。在神性杳无音信的密集生存中,他妥贴地罩染铺排出逼仄如蚁的平房和森然林立的高楼,画眼则是划过长空的小鸟和雁阵、晨曦与落日。透风缓气处点缀的生意,既有雪月花的韵致,又黯然得触目灰心,这或许是他久居闹市的心镜反射。而《邻家有船》《憩》《水乡》中斜逸旁出的空疏玄奥,沉潜涵泳的黑山白水,其渊薮直可上溯至范宽和倪瓒们心向往之的脉路。 虽年淹代远,但吉光片羽的步武追摹,仍使岁月因地老天荒无视目前;构图则突破了近取质、远夺势的千篇一律,画面效果也不再株守皴、擦、点、染的成法,大胆将西画的一些元素径直楔入;加之笔力朴茂、结构湛然,别有一番苛细的造次与感染力。在传统云尔、国画何去何从,笔墨忽悠、背景动荡模糊的境况中,他重返底蕴的努力,在画架与案桌上对自己焚膏继晷的流放,相比假国画革命之名,行没心没肺抛弃之实的作派,不啻是一种自足的突围。
        作为文学学士,天成的功课自然少不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品类。我既从《闲舟》《归宿》《缘》等氤氲的水气里读到远村柴烟的旷远意境,煮茶静候新雨旧朋的阑珊心绪;也从《云裳》《翠袖》《天籁》中拾掇到孟浪的韶光、轻弃的美景,以及留不住的繁华与醇酒妙龄;更从下笔就老的《居高声自远》辗转明了那海阔天空的自负与通脱。不仅如此,在代际凋零、传统日趋赋闲的今天,我尚能在这些措置调达的笔墨、腕底胎衍的波澜以及物象驻足其间的宣纸上,一窥君子不器的岸然道貌、宋元尽头无边的灿烂。
        古典走向终结,现代走向费解,是本雅明对机械时代艺术品演替的深邃诠释。天成带有实验性质的、将形式作为绘画主体语言追求的《音乐》系列油画,或许正是因应与解读此理的旁证:时光弯曲、物理高蹈、香气吟咏……但恣肆挥洒的同时,不免也使形式本身构成对形式的障碍,落入阅历的反动让人腹诽。我委屈地承认,在幻觉般的想象和歧义杂陈的推测面前,有限的审美储备难以深入流品的就里,也无法对作手的意图强作解人。——虽然在不敏的谔谔外,决定性的内核未曾缺席:性格成就风格,活泼辛辣的笔触难掩谦逊,抽象画面贯穿的深度与维度,依旧呈现风华惊梦的异相之美、博洽入骨的婉约品质。
        天成所以在中西两条线上进退裕如,任意切换材质与造型,全然依托于过硬的素描基本功。只要看看他构图精致、线条绵密的钢笔画便可知一二。这些关于林树村舍的黑白灰、山川烟霞的浮世绘,流露出对往昔的无限体贴,实现了对人事记忆的后随验证。穷而后工的胎记之于天成,并非来自物质层面,而更多源于精神后台。如今他条件优渥,一面在群楼深处韬隐,一面在远郊画室探赜。带着看山是山的认知轮回,精审此在的绘画对象是否已背离彼时的形意交感,——这种求索端的劳心伤神,难以受到大众追捧,索性就不轻意示人。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在潮流汹涌的冲撞里,隐然看见一个拒绝修正、往来中心与边缘、徐图大举的身影。
        在本雅明那里,有韵味的艺术泛指传统艺术,即机械复制时代凋谢的东西,韵味也进一步描述为:在一定距离之外但感觉上如此贴近之物的独一无二的显现。——天成的画就这样以软玉而非黄金的气质,引导我向可让渡的梦境惊鸿一瞥;甚至寥寥几笔的经营,便构成与经验韵味的对峙,并由此超越正读或误读的皮相之见。而延展在画里的天光云影、林花春红、固定年轮的朴素衣衫,以及深潜品际的名流魅力、不见容于流俗的高标自赏,则有赖升华的镇定去把握和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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