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基里科与莫兰迪———意大利现代艺术的光芒”艺术展在上海艺仓美术馆推出。这是两位在世界美术史上享有盛誉的意大利现代绘画大师的代表性作品首次在上海系统性展出。此次展览聚焦两位绘画大师140余件(组)作品，其中包括基里科名作《一条街的神秘与忧郁，推铁环的小女孩》、《古代石膏像与橡胶手套》与莫兰迪代表作《静物》等。据主办方透露，所有展示作品来自基里科基金会、莫兰迪博物馆在内的20家机构，其中涵盖9家意大利公立博物馆、私人博物馆、艺术基金会、私人藏家等。这里，刊出郭亮先生的文章，对其中基里科的创作背景和作品特色做了详尽的分析。
近期，在上海艺仓美术馆所展出的意大利著名艺术家基里科作品引起了观众们的关注。这也是基里科在国内所举办的最全面的一次作品回顾，其呈现作品的丰富程度令人惊喜，其中包括油画、素描、雕塑、服饰设计和插画手稿等作品，是国内观众近距离能够直面大师作品的良机。
吉尔吉奥·德·基里科 (Giorgio de Chirico，1888年7月10日至1978年11月20日) 是希腊裔意大利人，也是形而上学画派创始人之一。他出生于希腊，早年在雅典工艺学院和德国慕尼黑美术学院学习，在德国生活时，受到画家勃克林象征主义与尼采思想的影响，这也是他日后开创形而上学画派的重要原因。
基里科23岁来到巴黎，4年后返回意大利，不久应征入伍。1917年因患病在医院结识了未来派画家卡罗·卡拉，并在后来共同发起成立形而上学画派。形而上学画派着力表现人对西方社会发展的思考，关注精神世界与思维的不同侧面。这个画派受到叔本华和尼采哲学的影响，其中亦带有弗洛伊德思想的痕迹。事实上，他们比后来的超现实主义画派更早的表现了精神分析学中关于直觉、幻觉和潜意识理论，作品中充满了神秘怪异的氛围、静态世界与特殊的存在感。
既迷恋古典时代，也与现实世界发生着密切关联
基里科的艺术风格大致分为几个时期，从早期受象征主义艺术家的影响，到浪漫主义和具有个性的形而上学时期。
站在西方艺术的发展历程来看，基里科的艺术语言非常独特，他既迷恋古典时代，也与现实世界发生着密切关联。和其他超现实主义画家 (例如达利) 所呈现的世界图景不同，基里科更沉浸在他个人的寂静世界：例如空旷无人的广场、古典雕像、模型和滚铁环的小女孩等等。在基里科1914年创作的绘画中，出现了人体模型，这个特殊的形象之后被画家经常描绘。学者们认为，这个形象可在画家与其音乐家弟弟萨维尼奥，以及诗人阿波利奈尔间密切的艺术合作中找到它的起源。学者桑塔莱利认为这个构想出自于1913年底的一首法国诗歌 (Le Musician de Saint-Merry)，次年，墨西哥编舞家马里乌斯·德·扎雅斯将主题转换成芭蕾舞，扎雅斯使用裁缝的假人，头上塞满了稻草和缝合。像诗人阿波利奈尔作品中的“无面人”一样。基里科的人体模特是诗人具有洞察力的拟人化，一种超越人类境界之外的声音和视觉超自然化身，是缪斯、先知或中世纪行吟诗人 (其原型是古希腊诗人所追求的)。这些神秘和沉默的人物经常坐在冷清的广场，位于前面的黑板与神秘的涂鸦暗示了诗歌艺术。要解释这一点，必须考虑到基里科的生活背景，画家在希腊的沃洛斯出生所保留的文化记忆，他作品的文化基因是从古代世界到19世纪晚期德国文化的浪漫愿景：艺术家勃克林和克林格尔是基里科的图画模型，而尼采、威宁格和史宾豪尔提供了形而上学哲学元素。基里科艺术思想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受弟弟萨维尼奥的影响。基里科在1914年的作品中，频繁地把服装店中当衣架的模特儿代替石膏像。音乐家弟弟萨维尼奥的戏剧 《垂死者的歌唱》对基里科有所启示。该剧主人公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眼睛和没有面庞的人。”据说萨维尼奥曾为基里科画过一幅肖像，此种造型使基里科产生了兴趣，使他找到“真正艺术家”的化身：没有声音也无视力的模特儿，正好体现了“一切创造都在沉默中进行……真正有价值的是闭着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之艺术理想。学者们表示：基里科有意识地将物体置于不合理的位置上，表现出物与物之间新的关系，从而使这些东西超出了日常所见。他的画面上谜一般令人难解的感觉就是由此产生的。在基里科的作品中，如同梦的影像被明确地表现出来，有一种异常的感觉。不过他的作品是理性的一种表达，具有更多的哲学性，是形而上的。按基里科自己的说法，真正的形而上绘画，是把事物从日常的状态中分离开所出现的。
致力于“形而上”绘画
形而上学 (Metaphysics)，从字面意义上讲，是“旨在解释存在和世界的基本性质”，形而上学用尽可能宽泛的措辞来回答两个基本问题：根本存在与它们的形式，基里科与尼采分享了对这种概念的钟爱：他们在少年时期受到的影响是阅读古希腊哲学家，特别是前苏格拉底学派著作而产生的。在费拉拉生活期间，基里科曾这样描述道：在自由的时间里，可以充分考虑我们人生至高的目的：即艺术与精神的问题。费拉拉是意大利最可爱的城市之一，它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我正致力于“形而上”绘画，故给我印象独深、启迪最多。
《不安的缪斯》可能是基里科最著名的作品，这幅画最初是叫做 《不安的女子》。画面的背景是位于费拉拉的埃斯滕塞城堡，工厂和烟囱。人体模特的身体是从古代雕像中脱胎而来，伴随着20世纪早期与艺术文化关系密切的科学精神，其结果出现了一个扭曲和不协调的古典风格。左边的缪斯正在远离观众，在带褶皱长袍的柱状体中，或是将萨摩斯岛的赫拉或奥林匹亚的希波达弥亚与德尔斐战车驾驭者的后裔混合在一起。另一位缪斯类似于米利都 (布兰奇迪克) 纪念碑中的人物，她所坐的位置可能是一个命运方舟，就像古老的普拉尼斯特人一样。基里科在1917年创作的 《游吟诗人》一画中，创造了著名的画面形象，即游吟诗人 (Troubadour)，据说游吟诗人是地中海宫廷中的预言者，将所有的诗歌传统融合在一起，从荷马时期到凯尔特人的游吟诗人被赋予了预言的能力，但并不关心当下发生的事情。这个主题与色雷斯人的神话游吟诗人是可以互换的，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被描绘为“疲惫的游吟诗人”，例如基里科所描绘的躺在或趴在椅子上的诗人形象。
艺术家对“游吟诗人”的理解也受到尼采的影响，尼采在 《快乐的科学》 中，使中世纪音乐家诗人成为一个更自由，跳舞和欢乐的新艺术象征。在 《瞧! 这个人》 (Ecce homo) 一书中将盖伊·萨伯定义为“歌手、骑士和自由思想家”，更多的表现是对抒情诗的欣赏。基里科的画作中，在停滞的城市中充当令人不安的缪斯女神与游吟诗人暗示出遥远的希腊景色，是由完美的建筑、回廊和露台组成。学者桑塔莱利观察到：画中的广场似乎濒于荒废，只有纪念碑和建筑物与居民的微弱回忆。基里科梦幻般的城市主义处于一个维度缺失的感觉中：这是一个只有沉默雕像的地方，每个元素都会被看见，建筑被安置在一个静止的空间，但光线唤起了地中海迷人的环境，代表发生在赫拉克利特(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哲学家) 所说的“酝酿着神秘的正午”，即一个斜阳投射在地上长长阴影中的景象。街道和房屋处于记忆与预感、古希腊与文艺复兴之间以及未来的精神状态之间。人物以古典雕像、石膏半身像和灯光下的模特或剪影形式修饰，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物被绘制得很小。远在画面背景中，出现了一位无名者或模糊记忆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这似乎是形而上学艺术的出发点：“人”不存在，但是“它”的存在越多，偶然性就越强烈。正如威宁格在他的 《关于终极事物》(über die letzten Dinge) 中所描述的那样：“在幽闭恐惧症和恐怖真空之间构建景观，被始终隐藏光源的光照亮，与空间关系的矛盾与不同时代和时代的存在相适应。”研究者认为：在印象主义大行其道，并对年轻一代艺术家持续发挥影响之时，唯独基里科怀有不同的看法：“基里科关注的是印象派之前的古典绘画，以及19世纪不属于印象派的作品，在整个20年代中，他疏远了现代派运动，特别是超现实主义，然而基里科那难以抑制的、奇妙无比的想象，仍然不断地在他的作品中出现。”
对今天的观众来说，欣赏基里科的作品充满了惊喜，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无论是戏剧服装还是那些精致的插画手稿。基里科的作品也不仅仅是哲学思辨，亦充满了不少童趣。在 《神秘浴场》 甚至是 《启示录》 等作品之中，基里科的画风轻松地消解了原本的主题，会使观众重新理解艺术家的奇思妙想。实际上，很难用浅显的语言来描述艺术家的整体作品内涵，因为基里科在他的作品中设置了美丽的迷局和悠远的历史内涵。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们则更加欣赏基里科十分个人化的绘画语言，他显然并不那么关注充满新奇的外部世界，而是全面转入内心的恒定感，正如基里科自己所说的那样：我试图尽最大可能来提升我的“精神”图像与想象。进入基里科的世界无疑会是一个充满乐趣、引发思考和带来智性喜悦的独特旅程，他的作品具有无法言尽的魅力。(作者系博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高级访问学者、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