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边框的眼镜》到《半个世纪的画像》

        作者:奚耀艺2017-08-26 10:32:46 来源:文汇报

          (1/4)丁天缺1998年为徐祖瑛所绘的《半个世纪的画像》

          (2/4)丁天缺1948年首次为徐祖瑛创作的肖像画 《黑边框的眼镜》

          (3/4)2002年丁天缺夫妇在巴黎卢浮宫

          (4/4)1984年当年杭州国立艺专的老师和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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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家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丰富的感情生活。在中国当代绘画史上,著名油画家丁天缺(1916—2013)与徐祖瑛(1925—2015)尚不为人知的长达半个世纪的恋情,可以说一波三折。尤其是丁天缺为徐祖瑛二画肖像的动人故事,感人至深。丁天缺是江苏宜兴人,原名丁善庠,中国现代表现主义画家。1935年就读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院前身),师从吴大羽,与吴冠中、朱德群、赵无极等同窗,才具画艺并不在这三位之下。1947年丁天缺回母校担任吴大羽助教,并有一段时间代理吴行使系主任的职责。因为早年的作品统统被毁,丁天缺晚年兴趣渐渐转向法国文学翻译。译著有《毕加索》、《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魏尔伦诗选》等,被称为把毕加索介绍给中国的第一人。丁天缺创作认真严谨,留下的油画作品不多,总共不到40幅。但以色彩为中心,宁拙毋巧,秉持“画出你自己的画”的创作理念。其人物和风景独具一格,深刻隽永,耐人寻味。晚年的国画作品老笔纷披,那种豪迈恣肆的派头笔墨无法形容。徐祖瑛是浙江诸暨人。1949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专,后任职于中国歌剧舞剧院,曾担任舞美设计。


        西湖畔初恋


        1948年初秋,32岁的丁天缺已是吴大羽先生的助教,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上学期还因为画了一张《笼中鸟》 的女子肖像画,引发了画中人男友的醋意,被约架平湖秋月。话说那男子专程从中国台湾省赶到杭州,发来决斗信:“你既有勇气夺我爱人,请你今天晚上七时正,在平湖秋月见面,决斗,兵器是枪是刀由你选定。”当晚,丁天缺在同学陪伴下还真应约赴架,但不知为何下决斗书人却未赴约,此事不了了之。


        这学期,丁天缺也为一个女孩画了一张肖像画,但这次却让他“正堕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情网”,那位女孩正是他班上的学生徐祖瑛。那时徐祖瑛在他教室里学习已近一年半了,由于成绩平平,以前丁天缺几乎没有注意过她。10月初,徐祖瑛的妈妈和小弟去日本,她请假一星期到上海送行。这本是极平常的事,然而当她假满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戴了一副黑边框的眼镜,头发略微烫了一下,高贵而典雅的气息从她卷曲的发丛中飘逸过来,令人倾倒……”丁天缺顿时有了为她作画的冲动。两人相约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到丁天缺暂住的居所作画,那是蔡威廉(蔡元培长女)夫妇的旧居,是在马岭山玉泉头山门内的一幢住宅。


        在等待的几日里,丁天缺“仿佛着了魔似的,成天整夜冥想着如何把这张画画出来”,他准备了新画布,等呀等,等待着星期天的到来。


        星期天,徐祖英如约而至,穿着藏青色的毛线衫,带着黑框眼镜。丁天缺心跳得厉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立刻请她坐在矮柜背后,搬过画架,着手画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两人连一句闲语也没谈。2个小时飞也似地过去了,《黑边框的眼镜》 肖像画基本完成后,徐祖瑛起身对着这幅画看了半晌。两人还约好下一个周日下午再来这里,对画作些调整。说完,徐祖瑛没有坐一下,便起身告辞了。


        以后这一个星期,每天上午,他们两个在教室里都见了面,但却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弄得丁天缺“心神恍惚,全然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又一个周日下午,她又如约来了,丁天缺只是将画作的一小块绿色改了一下,改画的时间不到5分钟。之后,两人在画室里闲聊了半个小时,事后他竟想不起都说了些什么。


        “徐祖瑛的性格,总是那么慢吞吞,不慌不忙,悠闲自若,反而害得我手足无措,不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考虑再三,丁天缺还是决定给她写信倾诉衷肠,年轻气盛的他竟然血书一封,夹在一封长信里,密封后托学生交给徐祖瑛。就这样,爱情排山倒海地来了……


        徐祖瑛的父亲得知他们恋爱还特意寄来了一盒口香糖。


        第二次握手


        第二年杭州解放了,徐祖瑛参加了人民政府开办的“干部训练班”,在离结业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因支气管扩张吐血要回到上海家里休养,丁天缺就专程送她回沪,家中也只有徐家小妹和保姆在一起了。照顾了她一星期后,她的病情已有好转,因为艺专开学在即,他不得不依依惜别自己的恋人,只身回到了杭州,但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命运却发生了变化。之后,他与徐祖瑛阴错阳差几乎有38年都未能见面。


        1988年4月10日,丁天缺受邀参加母校国立艺术院(当时称浙江美术学院,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创建60周年的活动。老同学张功慤带来一个老太太走到丁天缺眼前,问他:“这是谁?你认识吗?”丁天缺对她端详了一会,摇摇头说:“想不起了。”


        “我是徐祖瑛呀!”“是您!”丁天缺对着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敢是时间过得太遥远了,您已变了个样,真叫我看不出来了!”


        随后,绘画系的校友们集中在广场摄影留念。丁天缺坐在第二排靠中间位置,徐祖瑛就站在他的身后。38年未见了,徐祖瑛已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了,但在丁天缺眼里,她还“气质如昨”。集体照结束后,他们在校门口又一起拍了几张照片,并互留了联系方式。


        当日一见,丁天缺再次“思潮澎湃,不能自已”。两天后的下午,家里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正是徐祖瑛。两人久久相对,情思万缕,欲说无语,半晌才互问近好。不一会,从上海来杭州参加校庆,住在丁家的张功慤买车票回来了,屋里的氛围即刻热络了起来。


        5点多钟,丁天缺要送徐祖瑛回家了。事后,他说:“说来好笑,本来是烂熟于心的路,那天竟昏了头,送她回去时却走失了,问了几回交警,才找到公交车站呢。”


        徐祖瑛回到北京后不久,就去信丁天缺,说她父母想见见他。这样,丁天缺就来到了北京,拜见徐祖瑛的父母。当年8月10日,在徐家父母的主持下,丁天缺、徐祖瑛正式结为连理。那年,他72岁,她63岁。


        徐祖瑛前一次婚姻的子女也待丁天缺如亲父亲一般。“亲生儿女可能都没这么好哦。”丁天缺真实感到了幸福,虽然这让他心醉的幸福来得晚了些。


        夕阳无限好


        婚后生活无比甜蜜,新婚燕尔就去青岛度蜜月,往后的日子,更是出双入对,京杭两地来回生活,不亦乐乎。


        1998年,在两位老人结婚10周年之际,丁天缺再次拿起了画笔,为夫人重新画了一幅肖像画《半个世纪的画像》。画面中的徐祖瑛身着草绿色的鲜艳毛衣配白色长裙,依旧戴着那副黑框眼镜,低颌微笑,姿态优雅,色彩亮丽轻盈而笔触自由灵动,颇具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画风。


        1999年,纪念林风眠百年诞辰画展在上海举行,中国美院从杭州发出了好多辆接送车,丁天缺徐祖瑛夫妇也随大巴来到了上海,我迎接他们时看着二老手牵手走进展厅……


        2002年丁天缺在巴黎举办画展期间,夫妻俩同游凡尔赛、枫丹白露,又拜访老友、会晤新朋,形影不离。


        住在杭州时,他们会一起画画、作诗、写文章。写诗时,丁天缺经常会沉浸其中,徐祖瑛总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做他的第一个读者。每天,他们都会去小公园散步。“她走路很快,我每次都要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不见了。”


        2004年时,徐祖瑛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且越来越严重,只能离开杭州去北京由女儿照顾。“去北京看她,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两个钟头都没有放过。”丁天缺很心酸地说:“她连女儿都不大认识了,只认得我一个人。”


        后来,她住北京,他住杭州,两人相隔千里,每个星期都会视频聊天。


        2010年,丁天缺与夫人徐祖瑛的画展在杭州举行。丁天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从结婚到现在,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她讲话一直是轻声细语的,从没有对我大声过。”徐祖瑛在丁天缺眼里是完美的。


        丁天缺说,要让感情常保新鲜,最重要的是爱。“爱这个东西,是发自内心的,说不清道不明,描写不来的。”虽然他们的这段苦恋这么晚修成正果而且短暂,但真挚深情、浪漫感人,也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丁天缺曾对我说:“我这一生活得真够辛苦了,但是也非常幸运!”是呀!在应该投身艺术创作的青壮年大好时光,因种种原因他一次次失去了机会;在应该享受爱情甜蜜和家庭幸福的年月,他却孤独一人。幸运的是,在晚年,他却第一次迎来了新娘,徐祖瑛是他一生等候的爱人……


        (作者系画家,丁天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时的同学、油画家张功慤的学生)


        图一是丁天缺1998年为徐祖瑛所绘的《半个世纪的画像》,图二是丁天缺1948年首次为徐祖瑛创作的肖像画 《黑边框的眼镜》,图三为2002年丁天缺夫妇在巴黎卢浮宫,图四为1984年当年杭州国立艺专的老师和同学 (从左至右)吴建鑫、张功慤、赵无极、庄岳华、林文铮、丁天缺、胡善馀等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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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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