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策略的 “天才论”

        作者:杨舒蕙 2017-11-14 08:26:59 来源:美术报

        前段时间,腾讯公益一则名为“用艺术点亮生命”的H5广告在微信朋友圈广泛流传,转发量甚为壮观。抛开文案的细枝末节和电子视效的浮光掠影,引爆人们的未必只是人类共有的移情能力,还有一个被潜藏起来的心理结构——“天才论”。人们始终如痴如狂于“天才”的神话以至于一切有关“天才论”的变体,无论套用何种有效的叙事模式,这故事娓娓道来之时,所到之处的传播效果总是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异于常人——天才”这个叙事粗暴、结构简单的神话虽然古老,但并不过时。此神话在近现代文明中的代言人就是“天才的疯子梵高”,请注意,不是“梵高”,而是“天才的疯子梵高”。


        这一美妙的定语和他的主人紧密相连,横跨东西文明,成为了共享的文化标地。很显然,在此事件中,他的故事再一次被妥善地征用了。有关梵高本人的术语和图像作为策略性的符号仿佛咒语,不断暗示着观众,驱使他们在大脑中瞬即呼应有关这个男人神话般的一切:他的难以调和的油彩,他的传奇般的经历,他的失控了的大脑,他的死后的荣耀……最重要的是他作为疯癫个体踽踽独行的形象,投射、投射、投射。然后,嫁接成功。


        大众传播媒介通过文字和影像不断持续巩固“天才论”,以至于除了专业人士以外,已经鲜有人去关注其后复杂的所指。人类的大脑似乎有一种怠惰的惯性,如果由着直觉和本能行事,人们将十分乐意在认知问题上,立刻做出大肆精简的姿态,仿佛要扔掉一件冗赘不堪的晚礼服,换上夹趾拖和文化衫。“天才论”很可能只是人类简化能力的结果。在史蒂文·奈菲和格雷戈里·怀特·史密斯(Steven Naifeh & Gregory White Smith)合著的《梵高传》里,对于梵高自杀的质疑声第一次正式推到了中国读者的眼前,与此同时,一改往日关于梵高的简单叙事,这本大部头的著作里处处可见梵高刻苦经营的痕迹。


        艺术经济出身的他不断实验,参考、借鉴、理性的目光审视了一切有可能的周边人士和迎面而来的古代大师,同时,他用一种几近复杂的方式和苛刻的标准训练自己、考核自己,以极高的浓度塑造自己。即使在“融入巴黎画圈”的问题上,文森特兄弟周密的计划都显示出了策略性。


        对于文森特兄弟而言,只存在“高瞻远瞩”和“先顾眼前”两种可能性的优先选择,梵高和其弟话痨般的通信实际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探讨课,在这里,他们互通心意,智力角逐。这是共同体内部的沟通方式,其本质与今天学院里耳熟能详的研讨课并无二致。


        梵高理性的一面在传播过程中竟然变得几乎荡然无存,只留有一个割了耳朵的怪诞形象跌宕于报章杂志书籍和网络之间,辗转于历史,沦为一个专有名字。然而,“精神病”和“疯人院”本身也是一个医学无能的物理场所和文化隔区,用于隔离,却鲜有能力“治疗”。一旦与众不同,医学可以轻而易举将你定罪。


        实际上,在这里我并没有对“天分”或者“天赋”这个词汇加以否定,但它们终究和“天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意指兴趣和活跃倾向,后者却是大众媒介惯用的建构术。当我们说“天才”的时候,实际上谈论的是此人的得天独厚的自我训练法、专注力、自我经营的能力、决断力、政治洞察力等等。也就是说,成为“天才”取决于一种非常复杂的综合能力。而“疯子天才”概念的确立,故事版本的统一和流传实在是一种众人合力的结果。


        在BBC(英国广播公司)的著名访谈节目“面对面”上,许多小说家都忍不住透露了自己创作的“秘密”,沃德豪斯(P G Wodehouse)被人认为“每一页每一段对话都精妙绝伦,他的写作是如此细致,甚至连对博蒂·伍斯特(Bertie Wooster)大段大段的描写都是如此丰富多彩、语言精辟,成功地描写这样愚蠢的人绝非易事,他的话语里充斥了模糊不清的拉丁语和大篇大篇的莎士比亚戏剧语言,而且时不时出现轻微的胡言乱语和陈词滥调,古语方言都被使用得一塌糊涂。这真的太丰富了,尤其是文本里”。在他接受采访被问道“您所有的书都以缜密的构思而闻名于世”时说了这样一段话:


        “这只是耐心的问题,一页一页做笔记,大概写了400多页,实际上它们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到最后会形成一个场景跳跃到另一个里去的状况。你知道吗,就有点像新的纵横字谜游戏,你得到了一条思路,然后你得继续寻找下一条,直到你找到了两条正确的思路你才能走得更远,我从未说过什么‘角色的主动性’,我听过一些作家说自己可以做到,但我并未看到他们是如何做的。在我开始起笔写一部小说之前,我必须明确自己的方向,我会写出完整的故事梗概。”


        爱因斯坦与伦敦出租车司机的大脑故事已经提醒了人们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很多时候我们在因果问题上会出错,不但错在小细节和小逻辑上,甚至于在先后顺序上有可能本末倒置。究竟是因为“天才”而使爱因斯坦大脑与众不同,还是因为高强度的自我训练,使得他的机体一再生长变化,“与众不同”究竟属乎天生和直觉,还是属乎后天与训练,这是一个首要的问题。


        实际上,“精神问题”和“天才之间”的连接在消除了梵高的神话结构以后是如此轻易可被颠破,特教老师李老西说:我工作已经7年多,教过的孩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但是世俗意义上的天才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作者为艺术时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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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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