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袋、小宇宙或内倾的飞翔 ——评傅小宁的画

由写实而写意而叙事，当代人物画在不断拓展其题材疆土的同时，也大大丰富了它的表现方式，新意叠出，令人惊叹。这其中，“叙事性”策略的引进，显然起了重大的作用。比起山水画和花鸟画，这一份颇可独领风骚的“叙事”，也确实极大地改变了人物画的审美景观——被急剧拖入现代性语境的当代中国，人（人心、人事、人的生存与生命体验）的改变成为最为突出和激烈的现象，对这一现象的思考和对此思考的艺术性诉求，也便成为无边的挑战而开启了人物画新的裂变与新的发展。
风潮所至，大家都往“叙事性”题材和图式这上面动脑子、使力气，其实不得要领者甚多，且很快出现了似乎不可避免的“同志化”、平庸化状况——或借“叙事”之新图式玩自己的旧笔墨，或以“叙事性”题材为观念演绎之能事，或重新堕入文化明信片式的改头换面而似新实旧，如此等等。这里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叙事”：就事叙事，难免坐得太实，回到“书记官”式的写实老路子上去了；借事玩虚，难免浮光掠影，到了也玩不过本不受“事”所束缚的那些新潮玩家——最终，所谓“叙事”，还得回到情感、精神、心灵的层面，经由从“事象”到“心象”的转换显形，来表现现代人的生存体验和文化思考，在现代性的诉求与传统艺术本质的发扬之间，寻找一些可连接的相切点，提供新的视觉感受和语言表达的可能性。
无边的挑战开启无边的地平线，可走的路子很多。作为女性画家，傅小宁走出了一条可称之为带有女性意识之“灵魂叙事”的新路子。
细读小宁的画，有一个“情景”不可忽略：那个穿行并凸显于她作品中的大脑袋、小身子、起雾的眼眸、潦草的衣裙、梦态般的神情的“女主人公”，在超现实的语境中演绎着不可确认的精神情节——身份不明，年龄不明，来历与去向不明；看似飘忽无着，却又分明自得于独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个世界，那一种向内扩展的自由飞翔。在这个半梦半醒、与现实世界互不相容又互为印证的精神小宇宙里，作为不乏现代女性意识之化身的“她”，既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追寻什么，迷离的神态与虚幻的场景，构成充满了 “潜意识”和“感性力量”的诡异氛围，让人着迷而难以忘怀。
显然，这是经由画家精心探求而独自创造出来的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艺术形象”（严格的讲，是具有“人物形象”之审美特征的“心象”）。这一形象几乎惯穿小宁绘画的所有图式，成为其标志性的语言符号，又因其营造的情景、情节、情绪及气氛的不同，而形成各自独立的单幅作品，并最终合谋为独属于小宁所有而别有意味的象征谱系——一个现代女性，在入世与出世之间，现实与梦想之间，怀旧与造梦之间、现代与传统之间、以及世事之“常”与“变”之间的焦虑徘徊之“灵魂叙事”——这一“象征谱系”所切中的命题是如此深沉而富有意义，以至画家历经多年沉浸于其中而厚积薄发，在分延与变奏中渐自成体系，独备一格。同时，如此“灵魂叙事”虽不免题旨沉重，但因其发自画家独自深入的个在生命与生活体验而非他者的仿写，故并不显生涩或滞重，反得举重若轻之功。在这里，画家的心态尤其关键：既然是“灵魂叙事”，就无需心外挂碍，落于具体创作，方悠游不迫，有机地将题旨限定在审美的范畴而不乏视觉与笔墨的感染力。加之小宁平素注重综合素养的“潜修”，笔墨中既有深刻的文化思考之印痕，又能融中西表现手法为一体，化为有思想有心性的现代笔墨，驾御这样的题材自是游刃有余而神形兼备。当然，从长远的眼光去看，如何深化题旨而不致单一，如何拓展更多样化的形式样貌而不致重复，尚是小宁今后创作中一个需要注意和有待新的突破的问题。
“叙事”与“写实”和“写意”的根本界分，在于“叙事”是借助 “情节”支撑的艺术表现，而不再仅仅执着于造型与意象的经营。这种“情节”自然会沾染到文学性的元素，却又在表现形式上与文学以及戏剧有根本的不同。以笔墨为载体的绘画性“情节”，更注重于由各种“细节”（诉诸于意绪与情感的心理细节）所构成的“戏剧性”语境的渲染，使欣赏者由“情节”的吸引而入，由氛围的弥散而出，于一种镜像效应中引发多向度的艺术感受。我一向以为，好的艺术作品不仅在面对的当下发生感动，更要能将当下的感受延伸到记忆的回味中去，不断深化其后续的品读。好比一位优秀的女性，当其出现时，她吸引的不仅是眼球，更能以气氛的营造而产生某种弥散性的精神场效应。读小宁的画，有视觉的惊艳，更有心性的渗化；得审美的感染，更得精神的提升。无论是当下的赏读还是过后的追忆，都能将人带入绵延的联想与思考中去，散发常在常新的艺术魅力。
由此又想到，有如人群是分层次的，其实艺术家族群也是分层次的。有人喜欢做高梦，有人喜欢做低梦，有人根本就不愿意做梦。尤其身处当下中国文化形态，引诱的是欲望，追求的是流行，操作的是时尚，经营的是功利，造就的是不再眺望蓝天和追求梦想的人——包括大批行走于艺术界的所谓“艺术家”们在内，而如果连他们都只能做低梦甚至不再做梦，这世界就很是乏味了。透过文本看人本，可以看到，尽管已渐近中年午后之旅，小宁却依然是一个爱做梦的人，那个她倾心于画中的大脑袋、小身子、在梦中飞翔的“主人公”，又何尝不是画家本人之主体心象的投影呢？作品的不凡俗、不落套、有个性、有内涵的背后，是一种还不失梦想、有内在的生命波动与形而上思考的艺术精神的支撑——而这样的精神，在当下的时代，真的是弥足珍贵的了。
而梦至何境，人至何境，人至何境，画至何境。一路怀抱梦想优雅自在走过来的傅小宁，想来还会如此优雅自在地走下去，以更为丰美的艺术成就，奉献给那些热爱着她并和她一样追梦摘星的人们。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