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被包装成“丝路画家”的九旬画家耿玉琨因在直播间将印刷品误称为“原创版画”销售引发争议。这场看似荒诞的闹剧，却意外撕开了艺术市场长期存在的“皇帝新衣”——资本操纵下“签名限量版画”的泡沫，戳中了版画领域多年来的行业痛点，触发了艺术市场最需要的价值重建。在此北京美协版画艺委会主任代大权就“何为版画”作出学理上的回应。
什么是馒头？小麦不是馒头，面粉不是馒头，揉面成型，上锅蒸熟才叫馒头，学龄前的儿童都懂得的事，到版画这又出问题了。
什么是版画？简而言之，有版才有画，有人才有版。版画的“版”因人因物，与其它绘画有着本质的不同，版画的“人“因专业技艺精专，语言个性鲜明，作品当称版画，不是借用现代复现与高仿的手段，限量微喷就是版画，不是借用版画的材质、技法和行为流程就是版画，更不是其他绘画语言利用版画印刷功能就是版画。馒头有馒头的原则，版画也有版画的立场，这一立场让专业精专久长的版画家与随兴而动偶尔为之的票友们有本质的不同。
一、有版才有画是版画最简单的定义。版画的“版”决定了版画的“画”，所有材质借助所有工具皆可制版，但对版上痕迹语言的体悟，对物性品质语言的判断，在时间与空间上无法一蹴而就，非浅与尝辄更不能取代精专与久长。
版画借助所有物理与化学的作用，形成了版画艺术的特征，形成了个性的语言，形成了版画家的表现价值。目前从材质属性或物理空间上，版画分为木版、铜版、石版、丝网版、综合版和凸、凹平、漏与综合版，但这并不是版画的边界，时代的进步让更多版画家鼎故布新，借助数码和AI的语言，变革材质和工具的使用，以更多的尝试和探索，不断突破边界，不断创造版画新的表现语言。
任何艺术语言的发生都离不开是痕迹的作用，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都是从痕迹的感觉上出发，经过符号的认定和节律的调试，行进至美术、音乐、食品，物品的品览，形而上为艺术，形而下为技术。
二、版画的形而上，这是版画家通过“版”的这面物质之镜，反观和审视自我与他在的艺术方式，是以个性化的语言探索人性存在的艺术行为，是以自我的特殊去认识他在的一般的艺术认知，是在技术支持下对艺术的升华行为。
版画的行为方式也体现了物质与精神的辩证：版画是画家通过物理/化学手段（如刻刀、腐蚀等）与材质互动，在时间与空间中反复验证自我存在意义的行为，画家的人性价值与材质的物性价值在相互矛盾中引申出人性的永恒，反映出版画的精神品质。
从印刷中来，反印刷而去，是版画从技术到艺术，从客观到主观，从再现到表现的必经之路，版画的反印刷性，是指其虽源于印刷工艺，但版画追求“越印越少直至唯一”的艺术原创独特性，与工业化印刷的“越印越多”既无法同行，更不必比肩。
利用版画的复制技能印刷的油画、国画、水彩水粉作品及摄影照片，尽管也是印刷原版的客观再现，却没有体现版画语言的主观表性，对专业语言的生沑与隔膜无法形成画种的个性表达，故只能是高仿而不是原创。
在版画家对原创语言的追求中，表现统领再现，技术服务艺术，使用各种技能技法木刻的手段，却必须超越技术本身，木头要刻出味道，先要肯定人的味道。如果评判版画的标准是有版才有画，判断版画家的标准则是有人才有版，“精专与久长”是对可称为“版画家”的客观标准。
三、出乎再现其表，入乎表现其理。这是版画持续到今天都在研讨的方向，因此版画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语言个性与画种共性一直影响着版画艺术的品质，中国传统版画的线性语言，实际一直源自国画的线描，既不强调表现价值的各异，也不承认材质工具的不同。在以线刻为宗的复制版画中，刀虽然无法与笔的轻盈灵动相比拟，却因精工巧匠的努力和虔诚，遮掩了敛嗓蹙舌的尴尬而几可乱真，尽管版画只是插画配图，尚不能独立自主，但在当时因复制传播之功，诚如鲁迅先生所考证的，也有过很体面的历史。
同时，无论佛教经卷的配图，还是诗词话本的插画，都因制作工艺的需要而被人为地解构成画、刻、印不同的工艺流程，画工本人常常就是国画线描的行家。刻技与印术无须操心，刻工讲究运刀如有神助，刀技堪比庖丁，印工一丝不苟，真实再现笔上刀下的鸿爪雪泥。刀的命运一开始就被限定了，只能孜孜不倦模仿毛笔的皴点勾勒，将线描的诸多描法“学说”得惟妙惟肖，全然不顾毛笔柔韧与刻刀刚强截然相反的性格特征，这种对物性特征、物性精神视而不见的历史并没能长寿。当印刷术有了更新的发展时，版画的复制命运便草草结束，刀模仿笔的技巧终归是奇技淫巧罢了，或许能聊以慰藉猎奇心理于一时，却不能蒙蔽表现的本质之所在。
四、版画之线与国画之线的审美向度之所以不同，首先是材质工具的客观条件决定的，更重要的是画家主观意识对版画本体价值的判断。从20世纪30年代的新兴木刻时代一直到今天，许多版画大家都在揣摩测度版画的线，探究它既不同于国画用线，又要接通东方绘画的审美神经，线所构成的松紧张弛、长短错落的语言对比，一定会形成版画不可或缺的表达意志。表现的本质意义必然是画家的人性与材质物性相依互动，表里和谐，从而趋向中国古代哲学所谓的道器并至，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这也是从积极的一面，肯定人与物、性与理、虚与实、弱与强等主客观矛盾，是促进所有事物发展的动力之源。
版画在中国历史久远，从肖形印和铜铸鼎到现在平凹凸漏和综合版，可谓生生不息、代代承传。久远的历史一直镌刻着国家与民族发展的形象，和时代同行，与社会共进，向人民致敬，大量佳构名作都承载着文化自觉和自信的理念，几代版画人坚韧的努力，才有今天展现于观者眼前的作品。今天的版画无论是艺术形式还是审美理念都与过去的版画不再相同，但相同的是初心，是信心，是决心。在国家发展的大格局中，始终有版画努力的身影，在文明前行的大视野中，始终有版画艺术的形象。
在美术创作的旅途中，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惊喜，每一步也都有每一步的麻烦，这也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积攒惊喜，解决麻烦，成就一件又一件好的作品，版画的魅力不但如此，还要有更多的坚韧，追求久长，达到精专，才能通过作品，使今天的观者达到审美的愉悦和享受，让版画及版画家不负人生。
代大权（北京美协版画艺委会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