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马致恒)

        作者:核实中..2009-12-05 16:16:35 来源:网络

        我和明哲兄是在中国美院相识的,有幸同窗,性近志同,交往也就逐渐多了起来。几年来切磋画艺,谈论人生,引为知己。明哲兄温文尔雅,一双浓眉,特别有神气。为人磊落,颇有魏晋风骨。
        明哲兄生长在安徽淮北,淮北自古多名士,是一个文化底蕴很厚重的地方,著名的“竹林七贤”, 有三位就出生在那里,历史上第一个画山水的大家戴逵也是淮北人。明哲兄少时就喜舞文弄墨,好游山玩水,兴趣广泛。开始学习书法,从临习颜真卿的楷书入手,还学习治印,摹刻了不少的汉印,已经显现出对传统艺术的兴趣。学生时代,利用寒暑假期,常和同学结伴而行,游览过许多的名胜古迹,做过背包“驴友”。特别崇尚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旅游是他的一大爱好。后来步入社会,又逐渐喜好上了书画的鉴赏、收藏。同时对传统的诗词有了更深入的学习,常吟诗填词不辍,并入中华诗词学会。在书画鉴赏,收藏的过程中,更加深了对中国画的兴趣,逐渐开始了山水画的学习。

        中国画讲天人合一,妙悟通神,画画不仅仅只是技艺,一个艺术家更要有识见、学养、气度、胸怀。画画就是画境界、画人生。董其昌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陆俨少也说:“如果功夫十分的话,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画外功夫决定着一个画家的高度,明哲的识见,学养、气度、胸怀,也决定了他学画的起步就很高。

        中国画的学习起步不外乎临摹,临摹不是一树一石的照抄,是寻找其规律,用笔用墨的方法,经营位置的匠心,从中体悟传统,学习前人总结的技法,进而“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明哲兄在未入美院之前,即对临摹下过一番功夫,尤其对倪瓒,黄公望、沈周用功尤勤。记得在我们美院的毕业展览上,明哲展出了几幅以前画的仿古小画,笔墨松秀、清润、灵动,受到了中国美院孔仲起、仁量、何加林、张谷旻,张捷等美院教授的赞誉和肯定。这也证明他以前即对传统的学习已经很深入。其中两幅仿古山水小品,还被中国美院收藏。

        中国美院是注重传统的。我们在美院的学习中,临摹课程占了很大的比例。临本是“下真迹一等”的二玄社原大复制品,从明清小品,到宋元大画,面对好的本子,有老师的指导,同学们的互相切磋,明哲兄用功尤勤,课堂课外,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记得在临摹室的日子里,常临摹到深更半夜,晚上累了卖一瓶白酒,几颗花生米,几个同学喝几口酒,提提精神,有时也脸红脖子粗的争论争论,再继续用功。回想那段日子,是清苦的,同时也感到欣慰、怀念。和明哲兄每每谈起颇多感慨。

        临摹是继承传统的最佳手段。在美院踏踏实实的临摹学习中,明哲对传统有了更深入的认知,更扎实的基础。临摹只是继承,还要取法造化,到大自然中去观察、感悟,推陈出新,创出新的面貌。写生也是中国美院的一项重要课程,临摹和写生相互促进。临摹、写生,再临摹,再写生,在临摹中学习技法,体悟传统;在写生中去印证前人,贴近自然,在这种不断重复中积累、长进。上师传统,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也是中国画学习的不二法门。

        写生自古就有,即古人所说的师造化。五代荆浩写松林“凡数万本,方知其真”,宋代李成“性爱山水,宗师造化,自创景物”;元代黄公望“皮袋中常置纸笔在内,或于好景处当模写之”;清代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近代黄宾虹遍游祖国河山,写生积稿盈万“我以何处得粉本,雨淋墙头月移壁”。历代大师不断的推陈出新,是从对自然的认识、观察、写生中提炼得来的,要在中国画上有所发展,就须要师造化,否则,就无从创新,只能在故纸堆里讨生活了。经常在大自然中写生对一个山水画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从师造化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创新动力。

        在美院学习期间,从山东沂蒙山区到四川剑阁,至广元,下三峡,上浙江天台山,登河南太行山脉。每次出行写生,少则十几日,多则二三十日。面对大自然,有青山绿水,秀润奇诡;有崇山峻岭,雄浑质朴;有道观古刹,庄重肃穆;有农家小院,鸡鸣犬吠;有田间路头,山花野果;有小桥流水,山回路转;有瀑布江河,浩浩汤汤……一派生机盎然。造化自然是博大的,兼容并蓄,都是活泼泼的,有生命的。写生就是写生命,写自然万物的勃勃生机,借鉴前人总结的技法,探寻自我的语言,融会贯通,用有限的笔墨,抓住无穷的形象,写出自然万物的生生活力。写生不能面面俱到的再现自然,看到什么画什么,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要有取舍,有艺术的加工,所谓“触目模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也不能对着自然画古画,还要从前人的技法中化出来,探寻适合自我性情和表达需要的新的技法,黄宾虹说:“山水乃图自然之性,非剽窃其形,画写万物之貌,乃传其内涵之神。”只有多游历,多观察,多思考,用心灵去贴近自然,体悟自然,在实践中寻求一些收获。明哲兄有时和我谈起写生,觉得写生是欢愉的,也是苦恼的。在大自然中畅怀,舒心是欢愉的,在写生中有时找不到突破又是苦恼的。

        记得在沂蒙山革命老区写生的时候,我们同学九人住一个房间,每晚写生回来,都把作品贴在墙上,一起品评,而明哲时常没有作品,往往说,“没搞成”,这几乎成了他那段写生日子里的口头禅,以致同学们常在晚上回来时开玩笑的问:“今天搞成没有?”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明哲对景写生时候,往往费了半天的心力,写生出了一幅作品出来,三看两看,愈看愈不满意,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搞的这叫个啥呀”,从画板上取下作品就撕成了碎片,撒过了又贴上一张新纸继续画,不满意又撕掉,有时晚上回来就没有作品了。写生找不到突破,那段时间明哲兄也很苦恼。

        往往思考使人苦恼。写生不仅要带上笔墨纸砚,坐下来对景写生,还要饱游饫看,目识心记,更要在这个过程中多思考,多想。明哲兄是一个很会思考的人,眼界高,要求高,苦恼就在所难免了。苦恼也能使人长进,看到自己的不足才会苦恼。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发现不足,才能再想办法去提高,弥补不足,也就不知不觉的长进了。从山东沂蒙到四川巴山至浙江天台,还有几上太行,一路写生过来,明哲兄时常在写生中感到苦恼,觉得有许多的不足,我常和明哲一起写生,是最先看到明哲写生稿的,包括撕掉的部分,平心而论,明哲每次的外出写生都会有长足的进步,有时那种长进让人刮目相看,这是他的天份和努力的结果。也得益于中国美院的教学理念,临摹和写生交替进行,互相促进,螺旋式上升。最近一次的太行写生,明哲收获甚丰,这是他的二度太行之行了。

        这次太行写生,我们先到郭亮,看到了绝壁上人工开凿的挂壁公路,还有高耸的观景石台,惊叹于造化的鬼斧神工,人工的开山僻路,明哲兄以前喜欢画这类题材,几日后又转道去林州石板岩,石板岩锦延数百公里,有窄小的公路在山间盘绕。进入山中住在一农家院里,主人极热情,每日开车带着我们师生数人到处去游览,路上看到好景致,便停车欣赏一番,有时就坐下来对景写生了。雄浑的太行让我们陶醉其中,还特意去了洪谷山荆浩隐居处。有一天,我们去桃花谷,半途上的风景吸引了大家,停下车,大家都下车欣赏,拿了数码相机拍照,定格美景。我扭头看见明哲兄拿了相机在一株老树前拍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相机过来了,兴奋的给我们大家看:“你们看象不象一幅画,发现了,终于发现了,用这种老树皮来表现太行山山石的皴法一定很好,而且和有形式感!”兴奋让他有点语无伦次。他拍的是一些树皮的特写,树皮交错的褶皱像交织的线条,有虚有实,有疏有密,有隐有显,的确像一幅意象的中国画作品,很有新意。他还美其名曰“树皮皴”。一时间“陈氏树皮皴”在同学之间传开了。

        明哲一直很注重在写生中探求技法上的创新,探求一种既有传统的笔墨,又有现代意味的表现形式。要表达我们时代的审美趋向,审美情趣,营造现代的意境,就需要一个新的形式,也就是技法的创新。只有适合自我表达的新的形式,才能营造出新的意境,在今天这个新的时代里,自然界也在不断的变化。我们要创作出新的意境,就需要在写生中去探寻技法上的创新。看历代大师的作品,北宋是一种意境,南宋是另外一种意境,而元代意境又为之一变,是因为他们从大自然中又提炼出了新的技法,以表达新的意境。为什么常说宋元是山水画的高峰,很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在技法上做出了很大的创新,以适应他们来表达这种新的意境。

        明哲兄在形式、技法的创新上也很用心思,从大自然生活中寻求启迪,不断地尝试着。有段时间对冰裂纹瓷器发生兴趣,想把这种冰裂纹的形式美感运用到山水画的创作中去,反复尝试着画了很多张。《梦到太行八里沟》就是他受冰裂纹瓷器的启发而创作的作品。自然和生活给人的启发,有时是巨大的,其作用就像佛家所说的醍醐灌顶。譬如宋人的翟院深画未成名时,做吹鼓手,他看到夏天云彩的变化而悟画理;唐代张旭看公孙大娘舞剑器,遇担夫争道而悟草书;宋代黄山谷看长年荡浆,闻江水暴涨而悟笔法,明哲兄具有这种深思妙悟,锲而不舍的精神。要推陈出新,自出新意,就需要这种精神。在写生中,生活中受到启发通过不断的实践运用到创作中,如陆俨少先生创新的留白法,是在皖南写生,看到了轮廓光,觉得好看,后来到新安江水库,饱看云山之美,接着又到井冈山,看到满山林木,掩映流云飞瀑,遂创为留白法,后来又不断发展完善,使留白法成为陆氏云山的一个新创。陆先生是注重创新的,作品很有时代性,又有古典气息,看上去又是新的意境。同时代的有些老画家也画过新题材新内容,比如在画面中加进去电线杆,汽车,大坝等,然而画面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是用旧的笔墨形式,套用新的题材内容,以致不伦不类,这也是缺乏创新所致。

        创新不是硬创,一定要在创作方法上有大变异,才能有新的突破。不是信手涂抹就能达到的,须要平时长期积累和观察,经过消化,在实践中运用到创作里去。创新也需要扎实的传统基础,在传统基础上再推陈出新,否则,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传统是几千年来积累而成的。学习传统,是为了在传统的基础上去创新,而不是墨守成规,不加发展,就像科技,是在前人创造发明的基础上,再进一步有新的发明创造,如发现万有引力的牛顿,说自己的成就是站在巨人肩上取得的,就是这个道理。传统的功夫愈扎实,对创新的帮助就愈大,更新观念,有热爱新时代的激情,始终和时代精神共脉博,同呼吸,就不至于只在传统里打转了。中国美院这种师传统和师造化交替进行的学习理念,也为推陈出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明哲兄就是中国美院教学理念坚定的奉行者和实践者,临摹、写生、创作交替进行。前段时间,明哲兄画了一批仿古小画,笔墨精炼,更突出了线条的书写性,随意而又不随便,透露出一种古典的气息。创作了《淮北八景图》、《淮北八贤图》等。后来太行写生回来,又致力于“树皮皴“的实践创作运用,经过逐渐的实践尝试,创作了一些作品,已经初具个人风格,有新颖的,独特的表现方式,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有传统的骨法用笔和不同于前人的意境,皴法和章法布局,有一股清气往来于画面之中,格调不凡。然而明哲兄的画还属于草创期,还有一些不足,如画面稍显单调,皴擦的变化还不够丰富,诸如此类的问题,还要进一步在实践中去解决、完善。学习修炼是一辈子的事,循序渐进,须要一个积累的过程,是从渐修到顿悟的一个往复循环的过程。在循序渐近的学习过程中,明哲兄的作品一定会有进一步的深入和提高,也会迎来山水画创作的迅猛的生长期。

        美院的学习生活是愉快的,正本清源,获益终生。还有幸结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更是和明哲兄往来频繁,成为莫逆之交,从画艺到生活,明哲兄对我的帮助很大,获益匪浅。我也由衷的祝愿明哲兄在绘画的学习道路中,循序渐近,再接再厉,开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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