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应目会心 造化在手 ——论溥石的山水画艺术

应目会心 造化在手
——论溥石的山水画艺术

溥石先生出身于艺术世家，早年受先辈耳濡目染，既涉书法金石丹青。后从著名书法家任杰生先生游，聆其教诲，体其言行，艺遂大进。及长又远涉重洋，出任驻波兰大使馆官员，乃识多见广，眼界为开。越数载，复负笈东瀛，研修书道，埋首艺海，精研艺理。近年又广涉收藏鉴赏，过眼珍玩，不可胜计。今常作远游，遍临名山，耽心翰墨，以涂写家山自娱。先生为学，孜孜以求，勤而不堕，常以高严之境绳之，学不知倦，故颓笔堆山，艺有大成。先生精通书画印之道，可谓“三绝”。今撰小文，略述其山水艺术之梗概。

景境栖神

方士庶在《天慵庵随笔》中说到：“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中国的山水画艺术，是“景”的艺术，更是“境”的艺术。艺术家从对“景”的感悟，到对“景”的描绘，再到对“境”的表达，这是一个艺术创造的过程，也是一个审美欣赏的过程。溥石先生幼承家学，幼年时既通书画印三艺，后于书法一道用功尤深。书画之道在艺术理法上的相互交融微妙影响使他的绘画突飞猛进，可谓一日有一日境界。溥石先生的绘画作品在近几年中有了巨大的变化，无论是笔墨的运用，还是画面结构的经营，意境的传达都大异于前，他以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使自己的画境作了大幅度的提升。在他生命之气与自然之气相吞吐的过程中，他那敏锐的心灵触角触摸到了天地衍变与艺术精神中最为玄妙的部分。通过他所描绘的山水，那苍茫浑厚的山峰，那曲回流转的河流，画面中展现的不是人们眼中自然界的客观实象，而是由画家心中喷涌而出的，与生命节奏相契合的自然妙音。在将自然形象转化为艺术形象的过程中，溥石先生从来没有忘记对传统笔墨的学习，他大量地研究古代名迹，并长期游历写生，以实际行动实践着师古人与师造化的结合。他执着地追求着笔墨的内美，试图从中国山水文化的沃土中把握内心的丰富情感，以期使自己的笔墨语言真正成为传情达意，尽心写性的媒介与工具。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不断探求着属于自己的“心象”和“实象”的结合之路。他的作品以全景式构图，场面宏大壮阔，虚实开合，疏密聚散中见出朴厚大气的绘画面貌。有力的骨线，华滋的笔墨，表现出既不失传统法度又体现着现代审美情趣的艺术语言，这是“山川与余神遇而迹化”的审美境界，也是“内美静中参”的艺术空间。对于艺术创作来说，画家挥毫的过程，就是将客观世界的万象收摄、凝结，并通过审美加工再现出来的过程，古人所谓“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既是此意。而对于审美欣赏来说，艺术欣赏的过程又是一个通过绘画作品这一审美意象到审美再造审美满足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心灵世界再一次被审美感兴所打开，于是风起云涌、烟波浩荡，欣赏者的情感、经历、想象以及生命体验，又被重新整合，所有的感受都在画家所创造的艺术形象间来去伸展，迂回舒卷。也就是说，首先艺术家先将自己的身心放置在茫茫的宇宙万象、大千世界中，并与之相吞吐，相陶冶、相涤荡，然后将胸中情思形诸笔墨，图成山水，感于中而发于外，最终创造出了这灿烂圆融的生命境界和艺术世界。同时欣赏者在欣赏作品的时候，通过这些形象，去感知艺术家的内心情感和心灵世界，从而完成整个艺术欣赏活动。溥石先生的山水多以深山古寺，顽石老树入画，饱满丰实的画面，以时而流动时而沉实的线条写出，古拙而苍茫，笔断意连中见出松秀与空灵，浓墨重彩中见出深厚与幽远。这以林泉之心而作的出尘之境，也折射出溥石先生高蹈远俗的襟怀和心胸。所以欣赏溥石先生的创作，不但是在艺术家的带领之下的一次艺术之旅，更是一次由作品而引发的于宇宙之气相涤荡的浩然之游。这里透出的是艺术融入宇宙节奏之后的安详与怡然，也是艺术所能带给人们心灵的陶冶与蒙养。

看溥石先生的作品有一个明显的感觉，那就是作品中表现的山水的雄浑与壮阔。透过他的画，我们感受到他对人生的理解和追求。观他的近作，扑面而来一种高雅和清新的气息，他的画有自己独特的话语方式，从中我们又明显地感受到他对传统绘画的继承，对当代画家的借鉴。他以深厚的书法功力，运笔施墨，这使得他的画笔到意随，笔线丰富，笔墨到处，暗合古法，皆成妙境，传统山水画之气息流布满纸。他的画面严谨而不板滞，疏朗而不散乱，大开大合，山呼水应。纵横恣肆的笔墨中却体现着他对画面结构的把握与控制，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惨淡经营；看似狼藉满纸，却是笔精墨妙。纵然八尺丈二的大件，其创作时也是落笔惊风，挥洒自如。引水吐岳中真有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气概。多年的书法修炼，使他深谙用笔之道，故他笔笔中锋的线条，圆厚沉凝，一波三折中尽得黄宾虹“五笔”之妙。用墨上枯润相间，干湿相合，泼破相随，古人论画所谓“润含春雨，干裂秋风”之语，当为不虚。

李可染先生尝言：“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中国画的意境，是画家的审美感悟和艺术追求。在溥石先生的作品中，“景”是他审美体验和审美情感相结合通过笔墨表现出的审美意象，“境”则是这些审美意象相互作用，整合生发出的审美空间。溥石先生通过对自然山川的描绘抒发自身的思想情感，从而创造出具有巨大艺术感染力的意象。这意象既是宗白华先生所说的“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这意境是情感与审美意象的结合，更是真境与神境的相融。《林泉高致》说山水画应当可行，可望，可游，可居，这既是要求山水画不仅要有“景”的美妙，更要能在“境”上使人有出尘之想。只有“景”与“境”在画面中完美结合，才能令欣赏者真正忘情山水，从中得到启迪。溥石先生的画由笔墨而丘壑，由丘壑而意境，正是在这“景”与“境”的相互转换，生发，延展中，最终成就了其大美无言，景境栖神的美学品格。欣赏者在玩味了笔墨之后，走入到丘壑背后的意境里面，从而进入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审美空间之中，继续他们的欣赏之旅。

吞吐大荒

溥石是非常关注绘画中笔墨表现力的画家，他始终在挖掘笔墨表现中最具审美因素的东西。有继承才会有创造，这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独特之处。传统中国画的艺术语言源于中国画学所依傍的东方的文化与哲学，这是国画艺术赖以发展的根源。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生既如是的东西，它是生动鲜活的，常变常新的，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的。正如石涛所说的“笔墨当随时代”，其中就包含着这个层面的意思。一方面，笔墨的发展要表现时代精神，塑造符合现代人艺术观审美观的艺术形象，另一方面，时下却有很多的人打着创新的幌子做一些有违艺术本质的勾当。虽然说每个从事艺术事业的人都有权力创新，但创新却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想象的东西。尤其关键的是这创新中有没有传统审美标准的体现，有没有古老文化内涵的展示，有没有中国艺术精神的延伸。在当下的这个时代里，中国画应该表现出一种大的精神，这种大不是指画面尺幅的大小，而是画面气象的大，境界的大，是堂正之气，是浩然之气。

说到“气”，在溥石先生的作品中还有另外一种气象，那就是“吞吐之气”。“吞吐之气”来自于中国古老的“气化哲学”，当时人们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气”所派生的。《淮南子》中说“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一气者也。”体现的就是这种“气化哲学”的影响。在中国美学中，人们所强调的是审美对象所表现出的自然世界中生命气息的游荡，这种游荡，既是“吞吐”，是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生命相涤荡所产生的审美意象。正如明李日华所云：“蓄雨含烟五百峰，吞吐常在老夫胸。”溥石先生作品中所表现的“吞吐之气”就是这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气息。这气息来自与他的笔墨，更来自于他笔墨所表现出的传统文化、传统艺术的精神。山岳浩荡，岩岫出云，这是画家在作品中所描绘的景象，同时也是画家自己心灵世界的真实展现。中国的山水画艺术，所要求的不是画家通过 笔墨来客观真实地再现现实世界中的山川水月，那与照相技术何异？山水画的精神在于通过笔墨所塑造的景象来表现艺术家自身的胸襟、性情、学养与境界。画为心象，而非实象。灵襟空阔，自是一种境界；风奔云走，也更显出吞吐的气概。人们在欣赏溥石先生作品的时候，不仅能看到峰峦如聚，指天插地的气概，同时也能感受到生烟万象，灵气流荡的风神。这既是吞吐之气，它从画家的心灵中流出，在画家的腕笔下澎湃。无论是欣赏者还是创造者，此时都在这自然生命的气场中优游，在天地精神间逍遥。

笔者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溥石先生正神游于蜀地的青城与峨眉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入山写生了，而每一次去，他都要长住，或三两月，或多半年，这正印证了黄宾虹曾说过的“坐忘苦不足”的境界。“泼墨山前远近峰，米家难点万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这是古稀之年的黄宾虹先生一次入蜀在青城山遇雨时随口吟出的诗句，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坐山观雨，陶醉于迷蒙世界时的激动心情。正如黄宾虹的另一句话所言：“名画大家，师古人尤贵师造化，纯从真山水面目中写出性灵，不落寻常蹊径。”作为一个山水画家，只有将自身放置于生活之中，放置于真山水之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然界瞬息万变的生命气象，才能把握到山水的真性情，真精神，从而创作出真正能为山水传神的好作品。巧合的是，从黄宾虹到傅抱石、张大千、陆俨少、李可染，中国近现代的几位山水画大师都与蜀地山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青城之“幽”，峨眉之“秀”早已是天下闻名的了。更有甚者，笔者还听过“画山水者，不入蜀，难得真山水”的说法。中国的艺术讲究传承性，对于今天的画家而言，前人所留下的无数佳作是一笔财富，而气象万千的自然山川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向前辈画家学习是寻径上路的必要条件，而深入生活，在自然中感受、体会山川之美更是登堂入室所不可缺少的要素。中国的艺术又是晚熟的，它需要长时间的修炼与陶养。所以黄宾虹又说：“ 画有真景、有境界，随天、地、人而异。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不求志趣修养之高，无以言境界，何谈章法。” 溥石先生是个勤勉的人，是个多思的人，更是个执着的人，他明白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位置，所以他能契而不舍，穷且益坚；在艺途中跋涉，向险峰处攀登。有这样的努力和付出，相信溥石先生一定能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登上一座又一座更高的山峰。我们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