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君变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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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08-16 16:52:31
         七位来自不同行业、了解岳敏君不同时期经历的朋友,在接受采访时,对岳敏君有一个共同的评价:老岳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北京画友里的沉稳人



          他说话不紧不慢,年轻时候也一样。



          岳敏君从小爱画画,十岁的时候,由于父母工作调动,全家从老家大庆迁往北京,当时他读小学三年级。后来高中学习基础绘画时,他都是去圆明园写生或者画色彩,与北京孩子差不多。那时他就看到北京当时比较活跃的艺术家,比如无名画会、星星画会等等团体的成员在玉渊潭等地方写生,大部分画的风格是野兽派。



          到了18岁参加工作时,岳敏君靠着从前在大庆油田时有一个邻居在华北石油设计研究院当院长的这层关系,去了华北石油设计研究院,做电工班电工。当时他还没想考学,觉得画画无所谓上不上学,当工人也无所谓,一边工作一边画画挺好的。后来设计院想抽调一些画画的人到局工会做宣传,同时又搞 “全国职工板块展”的文化活动,因为这两件事情,岳敏君临时去了局工会,在那里前后呆了半年时间。



          岳敏君去工会的事情令他的原单位不是很高兴,正好赶上精简机构,整个设计院精简了两个人,其中就有他一个。就这样,岳敏君被弄到了油田最前线的单位——采油厂。那时岳敏君大概23岁,周围的同事都是17、18岁,而且他没学过采油,什么都不会。其他人还管他叫我师父。岳敏君当时就慌了,想着要改变下命运。



          在上世纪80年代初,他大部分时间都和一帮北京的画友混在一起。徐思,北京人,不满18岁参加工作到北京景德镇艺术瓷器服务部,他有一个同事和岳敏君是画素描的画友,大家常一块儿画画,大概82年前后认识了岳敏君。



          当时徐思在团结湖有一间房子,十五平米左右,算是在画友中间条件不错的,岳敏君等人也常来他这里画画,有时候请朋友当模特,有时候凑钱请模特,有时候你画我、我画你,如果都不愿意做模特,就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坐在那儿给大家当模特,画完互相调侃,说你的像门采尔,我的像米开朗基罗。那时候,岳敏君戴个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很沉稳,看问题一直比较有头脑、有思想,在朋友中间说话比较成熟,画画也还算勤奋。那时候大家见面聊得最多还是画画的事儿,也常一起约着看画展,到颐和园、北海写生。



          有一次大家一块去河北苍延山游玩和写生,回来的时候没车了,搭人家拉煤的大车,一开车,整个扬得漫天是黑渣子,灰头土脸回北京。又一次,几个人骑车两个多小时到一座山上写生,回来的时候一女孩下坡路上没刹住车,飞出去摔一大跤,把门牙给磕断了,岳敏君、徐思几个人就站成一圈,商量怎么办,最后给安顿到徐思家。再后来,一帮画友也合计要倒腾点衣服,做买卖,后来也没做成。在所有这些事情里,岳敏君总是表现得很有主见,说话能服人。




          河北师大美术系的“有钱人”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考学才能改变现状。



          岳敏君1985年考的大学,之前复习了一年。当时他也考了浙江美院、电影学院,但因为留的地址是采油厂的地址,电影学院、浙美的信都来得比较晚,岳敏君怕自己考不上,同时觉得河北师大也挺好的,就上了。而且因为他工作了5年,可以带完整的工资,一个月大概50块钱。1985年考学之前,国内介绍的艺术家种类已经多起来了,并不像过去只有苏联或者只有法国的艺术,这个时候的岳敏君开始在想:为什么这个艺术家这么画画?那个艺术家那么画画?他已经生发了诸多的疑问。



          早在1983、84年,在考试之前的考前班上,张子康和岳敏君就认识了。他俩都考进了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但不是一个专业,他学的是油画,张学的是国画。回忆这段时期,张子康说:“由于不是一个校区,当时来往也不是特别多,有时候凑在一起喝喝酒,都是岳敏君请客,因为他是带着华北油田的工资上的学,比其他人都有钱。当时岳敏君不太爱说话,画的画跟大家都不太一样,比较成熟,很有想法。那时的河北师院还比较保守和传统的,按照老师的标准,岳敏君的基础不算很好,但是他对艺术有很强的敏感性,总有一些自己的东西,他后来的画也有很多对社会的思考,从那时候就有一些苗头。”



          对于岳敏君来说,学校要比原来单位石油系统好多了,相对松散,一下子感觉没人管了。就所学的东西来说,师范院校还是从培养师资力量的角度来训练学生。岳敏君说:“我感觉什么都要学,像连环画、版画、雕塑、工艺美术、中国画、油画……大概最短也得有两三个月,两年之后还要分油画专业、中国画专业、工艺美术三个专业。两年之前则这些基础的东西都要学。”



          但岳敏君在北京曾经看到的那些人,他们画的与他当时学的完全不一样。他学的是写实,受光、暗部,怎样画色彩、受光地方色彩如何,等等,学的是这种东西。但是当时看到的那些人画的都有点写意,是自己脑子里想的,比较印象派,还有表现主要成分在里面。而在学校里,艾轩、王沂东等四川画家的画才是主流,虽然有了 “八五新潮”,也还是没什么改变,院校的学生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上课时画的也是这类。岳敏君说:“上学时有些同学看到某些东西时会先拒绝,也不愿意思考,可能这阻碍了他们对一些东西的理解、吸收和感触。他们可能受传统教育理念比较深,不愿意摆脱那些东西,拒绝比较厉害。我可能比他们好一点。”




          华北石油教育学院的另类老师



          从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老师到彻底不干了,只是一年。



          1989年的年底,当时的岳敏君根本不想看展览,对艺术已经没兴趣了,觉得艺术太扯淡了,自己风花雪月想的那些东西以及什么审美,有什么意义?他说:“1989年我刚好看了刘小东的展览。挺奇怪的。那时我有一个同学就住在那一代,没事儿溜达正好看到一个展览就进去看了,是在这么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去看了展览。”这一年,岳敏君毕业了。



          离开学校之后,岳敏君到了天津教书。而到了单位后,他发现自己有点不适应,之前已经习惯了学校的生活,变得比较散漫。再加上过去也是从这样一个单位来的,岳敏君从心理上有了一种抵触。每天早晨7点、8点钟就得去报道了,而岳敏君还在睡眼朦胧。



          之前在大学时,岳敏君的老师从来没有正点来上过课,都是10点钟左右才出现,晃一圈说画的不错就走了,那时教师们们也忙着挣钱,没有兴趣教什么学生画画。所以习惯成自然的岳敏君第一天上课时间到了还一直在宿舍里睡觉。8点钟上课,8点半他的系主任哐哐敲我门,岳敏君说还没起,还在睡觉,系主任就说学生都坐在那里等他。岳敏君说不用等,让他们先画着。然后系主任说那画什么应该有一个交代啊,这下岳敏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压根就没想过,结果学生都傻呵呵在那里等着他。他一看这下坏了,就去了,安排几个苹果,放一个石膏让学生画。刚开始教学的时候,岳敏君还算是认真的,还跟每一个学生说应该这样画,怎么观察这个形、色彩等等。但教完以后,过了几天得到的反馈是,他教的与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对他有意见,说怎么能教学生这样画画。岳敏君一听是这样,就慢慢也学会了在大学当老师常说的话:画的挺好,不错,继续。他自己则找地方抽烟,或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后来有一阵,一直在讨论学习文件,天天读这些东西让岳敏君很烦,抵触心理也特别强:“我也一直在想,有必要这一辈子这样过吗?那时就有了一些自我意识,有比较强的感觉,想离开这样的地方。但是离开这样的地方就想找个机会,后来在圆明园发现有很多艺术家在这里生活,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组织,穷点也无所谓。



          差不多在1991年春节时,岳敏君一位大学老师的妈妈得了癌症,住在西苑医院,就在圆明园旁边。这位老师是工艺美院毕业的,也不喜欢河北师大,而且家里都是画画的,父亲、妈妈都是天津美院的。当时他和他父亲为了照顾他妈妈,就在圆明园当时几个画家居住的地方就租了一间房子。



          岳敏君去看这位老师时,发现了圆明园这个地方。他去的时侯有杨少斌、方力均、魏野、丁方、郭心平、张洪波等大概十几个到二十个人,很多人之间互相也不认识,不知道怎么聚在了那个地方。这一来,岳敏君就愈发不想教书了,过不了多久,果然辞了工作到圆明园画画去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从离开单位后,马上就留长头发了,打扮的跟艺术家一样,穿个大皮鞋。马上就可以满足自己对艺术家想象的感觉。”



          到圆明园后,在1990年代初,岳敏君最穷的时候是跟杨少斌在一起,两个人共用一间画室,画室也就20多平、不到30多平。那阵真是穷得中午吃顿饭能加个鸡蛋,就很高兴了。但岳敏君还有一点跟人不一样,同样是去吃午饭,别人如果觉得随便路边摊个煎饼、鸡蛋饼就行,但老岳就喜欢坐在一个小饭馆里,虽然饭馆很脏很小,但能有个座位,点一碗面,加个鸡蛋或者不加鸡蛋。他就不在路边上吃。



          高慧君说:“那会儿岳敏君还留着挺长的头发,梳着小辫,有时也爱戴帽子(可能对自己的头发不是特别满意,觉得有点稀)。虽然挺穷,但是岳敏君那会儿的精神气比谁都好,他个不高,但挺,有精神气,很瘦,稀稀拉拉的头发梳个小辫,穿什么衣服都很有模特样儿。老远在街上5、6个人一块儿走,一下子就能认出他。”



          正是在圆明园时期,岳敏君创作出了他的代表作大笑系列。回忆当年,岳敏君说:“那时候我也经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思考,觉得画画肯定要与自己心理的感觉相吻合,当务之急就是要画一些我所感受到的社会给我的东西,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冷林说:“岳敏君的艺术是笑的哲学和态度,这种笑是布满牙齿的笑,不管是大笑、宽容的笑、讥笑,都是人生的态度。在他大笑之后的作品,我仍然需要观察。他的寻找系列其实就是强烈的自我暗示,反映了他的态度是在路上的感觉。”



          岳敏君从这个时期开始,渐渐有了更多艺术家朋友之外的人,也卖出了自己的第一张画。黄笃说:“岳敏君有深刻的洞察力,机敏。看问题的角度和对问题的解读与众不同。这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非线性的创作,辐射状,思考,创作。比如他大笑系列的作品中,有他对名画的一种全新的再创作和解读,非常有生命力。”



          张颂仁1991、92年的时候在北京跟栗宪庭做后89展览普查时认识了岳敏君,1992年底张颂仁在香港艺术博览会做了第一个中国波普的展览,向岳敏君买了几张画,用在了展览里。那就是张跟他最初的合作,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一些其他合作。岳敏君拿到张颂仁买他画的钱,去了趟西藏。先坐火车到兰州、青海,然后再坐火车到格尔木,从格尔木再坐汽车到拉萨,在拉萨呆了一个多月,然后坐飞机回来。岳敏君说当时是想着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画的,后来觉得:“很多东西不能直接用,只能在未来以后的画里体现,对某一种东西的思考,并不是直接起作用的。”



          杨卫说:“其他人还每天都在喝酒、玩的状态,岳敏君已经开始有计划的制定自己艺术创作的过程,而且每天工作好多个小时,有计划的进入自己的人生状态。这样他就捷足先登,比我们更有条件和可能性。比如说他被代理了漫画,从此以后他就更加有计划进行工作。”



          小堡的成功人士



          现在岳敏君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别太逼自己”。



          岳敏君剃头是到了小堡之后。高慧君说:“1994年我们到小堡修房子,当时有一个小流氓,喜欢欺负陌生人,没事儿在后面走着走着揪老岳头发一下,但是也不让你发火,不让你着急,就特别调侃。你想着急还急不起,老岳的性格也不是跟人当下就翻脸的那种,他就挺尴尬的。回应几句,也调侃人家对方几下,但还是觉得不舒服。老方就说你的头发越来越稀了,老留着干嘛?推了得了!他不舍得。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剃掉了,可能他觉得老让人揪来揪去真是不好玩。”



          岳敏君喜欢调侃自己。他原来养了一条狗,纯种的大松狮,棕红色的,很好看,狗的名字叫“老于”。为什么叫老于?这里头有个很逗的事儿。十三、四年前,岳敏君还没怎么出过国,后来他出过两次国,接触几个老外后,发现他们都叫不上来他的名字,都叫他“于”敏君,他也就成了“老于”。后来他把自己的狗取个名字叫老于。岳敏君的这种调侃,时时都会藏着不经意,他要否定一个事情的时候,经常都从这样的“侃”开始。



          在高慧君眼里,岳敏君骨子里是道家的一派,通常是躲事的人,但绝不是怕事的人。借方力钧的话说,岳敏君是个扛得住事的人。比如生活里遇到激烈的事,有的人介入进来会导致争执的人吵得更剧烈,但如果换岳敏君介入,他能平事,靠他的惰性,他会用非常泄气的话劝慰对方,比如“有什么用呢”“多烦啊”,特别泄气。这就是他惰性劝人的方式,能让很多剧烈的事情变得缓和。高慧君说:“他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别太逼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其实都是年龄的原因。在他30岁时说的不是这句话,意思很像,但是要调侃得多。老岳最经典的词就是:挺烦的!多烦啊。但是老岳说‘多烦’的时候,脸上始终是笑容,他不是真的烦,他觉得这事可以Pass。”



          离初创“大笑”系列过去有些年头后,“变与不变”又成为人们提到他的时候常涉及的一个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杨卫说:“人们都希望艺术家有一个变化的可能性,当然这也是老岳的一种焦虑,或者说他对艺术还有很多兴趣,所以他拿出两条腿来走。也就是说,他一方面还在探索他的大笑系列,同时另外一条腿又迈出来了,希望做一些新的尝试、新的探索。目前来说,他这两条路还是结合的比较好的,没有走瞎。我们感觉得到:他想挣脱一个东西。这些东西又是通过他多年建构起来的东西,所以一方面他在守,在守的同时还延展一种新的可能性,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的。”



          对于岳敏君其他系列的尝试,朋友们的看法不一。黄笃较为喜欢岳敏君迷宫系列的作品,并说:“《迷宫》实际上是笑脸人的大脑,处于迷茫的状态,找不到一些东西——那些对现实的描述和艺术的看法,用抽象的方式诠释艺术家内心的状态。”此外,黄笃觉得,在大笑系列作品被市场认可并逐渐成为他的标识之后,岳敏君一直在试图改变和突破,不断的尝试是在他创作的主旋律。黄还是比较欣赏他所做的一些新尝试,比如,《公元3009之考古发现》这个展览,人们不再单纯的看到岳敏君作品中那标志性的光头笑脸的视觉符号,而表现出岳敏君从架上绘画向观念装置转换的新方向,从时间性上表达了未来对现今世界的回顾,用类似荒诞的手法表达了他对物种谱系的追溯,这是他对本身艺术观念的颠覆。



          在大家看来,现在的岳敏君和最初认识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变化。杨卫说:“岳敏君是比较低调的一个人,如果能够跟大家坐在一起时,他还是很融洽、很低调,没有说成功了就怎样,没有给人那种感觉。目前,面对生活对他来说可能更加轻松了,但在喝酒时,和比较亲近的人聊,能够感觉到他在思考一些问题时还是很沉重的。”



          展望岳敏君的前路,还是冷林的话一语中的:“艺术家通过多年努力奠定了自己的基础、风格和态度,这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但更诱惑我的是他将怎么走,未来怎么前行。艺术家最重要的特征还是他的活跃性。”一句“更诱惑我的是他将怎么走”,包含了朋友们对他的信心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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