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屺瞻画语--形 与 意

        作者:核实中..2010-01-15 15:30:40 来源:网络

        画者,表物也,却不可滞于物,要在表意。意既是物,亦是我,借物表意,表我的感受,所谓画贵写意者,即此简单涵义,不须作神秘解。
        每一画中,有物有我,物我相成,如是而已。
        作画,主要画我的感受。在画家言之,一切感受都离不开美的感受的支配。这就点看,说画家主要画美感,亦未尝不可。
        画家作画之际,有他心目的一个美的认识,美的形象。他要忠实于自己的这个美的认识和追求。此中容不得半点虚伪。
        美的认识水平,可有上下之分。掺了一点虚伪便完全无美可言。
        中国画论的最终要求是须画出一个意境来。千百年追求的最高意境是天地间的化育生机。
        我作画,喜取厚字,喜厚之中多含生机也。
        数笔写意者,贵不在其简。贵在简之外,写出无限的宇宙物情,人间事态。此种的简乃最难。为简而写简,不足立于画道之林。
        并不是任何景物都能入画。
        打了画稿后,要多看,多思量,多琢磨,然后落笔。
        意在笔先,意不立,不可下笔。
        论画分形似与神似。神似者,出自形而超于形,前人谓为不似之似。
        用平凡的词语来说,神似者,写我的感受,写我所得之意而已。
        前贤云,形似是末节,又云,要不似而似。
        西画重阴阳面,立体形,透视法。终是碍手碍笔的框框,知有这回事就够了,不要抱住不放。我的意见的:只是打好了基础,立体感、阴阳面等都会从笔墨中自然流露出来。不似而似,才是艺术法。
        禅家有言:初看山,山即是山,后看山,山并非山;如今看山,山仍是山。
        作一张画,往往也有这三阶段。就物之形而肖其形,这是初段。超其形而求其意,这是第二段,最后以意还形,从本质观其现象,形与意本来是统一的。不过,此际含意之形却与初段不同,是否定之否定。
        中国画追求,一向在第三阶段。要还其形,但是含意于形,所谓不似不似,谓不神似。
        画不要拘拘于形似。只要旁人视之,领会其有了对?即可。但河离奇古怪,使人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写作,毕竟入魔!
        炼句炉槌岂可无,句成未必尽缘渠。老夫不是寻诗句,诗句自来寻老夫。
        学艺术须苦练基本功,乃是不可缺少的步骤。同时真正得意之笔,往往如不速之客,天外飞来。我常有的经验:有时寻画未必得,有时不寻而画自来。当然,练功夫,仍要天天不断。
        我写兰竹长卷,周炼霞题为三楚风光。林畊青云,一部幽深交响曲也,题句如次:
        思逐沅湘一往深,竹啼兰笑去来今。
        捎烟掠石回风浪,十里清商激楚音!
        是知我也夫。回忆运笔之顷,气从脚发,如歌似舞,确有竹啼兰笑之感觉,有否三闾大夫的形象在怀,意识上却甚模糊。
        画的死活靠气韵的有无。要注意晴、雨、晨、昏中不同的情态,画山水如此,画花卉同样如此。
        作画不是摄影,不拘拘于原物的外形,对景必有取舍,把眼前的景物引到我的笔下,便由我作主,破其形,变其色来适合我胸中情感的要求,当然这要求亦并不是杂乱无章的任意胡来,而是凭我所有的美的感觉,我所理会的美的规律,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客观景物,美之一道,最终还是要求神似。能神似才能把观者吸引到画中。
        作画如果只是逼真如摄影,则何需作画,作画须画出摄影术所不能及处,这才是绘画存在的理由。我看到黄山胜景,感到许多颜色和线条都不是现有的摄影术所能照得的,须靠画家的慧心慧眼绘将出来。
        然而这些还是小节。画所以为画,在有画家性灵的投入,使画渗透着作者独特的情态,独特的手法,而摄影术无法达到这点。
        诗有使事如不使,画有写物如不写。 意都在切忌为形役。
        西画求实,不免滞于形;逞奇,不免流于巧。
        辛弃疾有除夕农舍词:……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看剥莲蓬。生动地表达了农村生活情趣,前两句写出了勤劳,后二句道出了天真,回想起在农村体验生活所见,感受特深。
        千峰云起,聚雨一霎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

        此景人间常有,却须知其可爱可珍。辛稼轩见到而写之于词,我诵其词,不禁跃跃欲试于画。
        读前人的诗词,犹如一场出游,诗人表于言词,画家取景于意,正因其唤起了心中的记忆,所以分外亲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古辞用田田两字描写荷叶,是何等形象!中国文字妙在象形,诗人妙手拈来,应用于现实景物,是反映现实亦是新现实的创造。
        作画何尝不如是!
        作牵牛花,吾求其简,花作圈,叶不勾,却须幻出不尽的变化。生活中的牵牛花,不正是给人以这种印象吗?一朵朵娇花,亭亭玉立在藤叶上,鲜明、单纯,远远看去,如一幅简洁而有变化的图案。我变其形,异其色,正欲表达这种感受耳! 虚谷画金鱼有盛名,我亦受金鱼有怡然自得之趣,试将其体形给以夸张,变其形,大其眼,肚皮画得圆鼓鼓的,尾翼画得松松的,且施以红绿之色,为求其孩童之稚气也。好玩!好玩!
        色彩
        施色有大道,就像作乐一样,最须求个全面的协调,整体的和谐统一。修养的苦功夫最须放在协调感上。至于繁简浓淡之间,都可由个人下笔自主,不宜拘谨自缚。
        拘则怯则欠活力,无生气了。但须严防乱与俗。
        画面的和谐,有时可借助中间色。调色盘上残留的复色最有过渡性,看上去邋遢,到画面上就有了色彩倾向。
        黑墨与白纸是两个极色,其本身就有调和作用,此两色与任何色彩都能协调,如果在两个对比色间留出一道白线(白纸的本色)或勾上墨线,则可起到同样的作用。白线忌板,须留得自然,有变化。
        色可淡而不可灰,灰则无生气。
        可厚而不可腻,腻则无神韵。
        烘染不可平涂,要见淡墨笔痕,有些地方,须得保留纸的本色。
        山坡、沙滩等大块面施色,不是简单地平涂一遍,仍要讲究用笔。
        元赵子昂画沙滩,先用赭石平铺,然后勾线,显得厚而不腻,富有变化。
        作青绿山水,唐人的传统方法是画好后将上层浮色抹去,然后再上一层,如此反复几次,目的是得其细腻,但往往显得板。
        吾喜用杂色表现青绿,有时参照油画厚涂抹,抹上一点厚颜料,随兴涂,随兴堆,求其厚实与松动。画石绿、石青用花青加墨打底,叶作墨青。
        石涛说过,我有我法。我辄谋一闯字,自觉有点成功处,有当与否不可知。
        使用西来的颜料作国画,总嫌带些火气。这可能由于传统的影响,或习惯与偏见。似宜探索洋为中用而又避免舍己从人。
        我爱马蒂斯的鲜明色调,无意中亦有移植之处。看来,这里面的消息,与其说应从色调上做功夫,不如说应从整个风格的支配下来取得制服火气的作用。
        用色有二种:和润与强烈。
        强烈法不是一味浓厚,要利用鲜明的对比。冷与热对比,明暗的对比,面积大小对比,再加上有力的运笔,庶几得之。
        画有夸张法,不必拘拘于原物的色相。画一朵花,可以比原物更加鲜艳,更加强烈,亦可以比原物更秀丽,更温雅。这同样是一种夸张,只是朝另外一面去夸张罢了。色彩如此,造型亦如此。
        写生要在写神,应以我所感受到的美为主。
        施色使用强烈对比法,取其有力,须防为强烈而强烈,浓而无韵。
        韵者是一种旋律,一种能动的气势。色愈强烈,愈须画得有能动气势。
        杜甫写《韦偃双松图》: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写出了其强烈对比中的能动气势,摧字,入字透出此中消息。
        我下笔喜粗犷,用色喜狠而邋遢,邋遢者,不在于繁多其色,喜在一色多调。
        布局甚难,颇想破除陈法,闯出新路,殊未能也。
        用海绵洒色,非正道,却有效果,如果使用新媒介而不夺笔法为主的特征,也不妨一试。
        用色的厚薄与画面的厚薄是两回事。
        前人论画云:体要严重,气要轻清。体不重则轻薄,气不清则俗。
        色涂得厚,未必就有厚的效果。而色用得薄,也未必不能画出厚的感觉。
        我画风求厚,意在使运笔与布局上透出消息。
        四季景色不同,色调不同。色调不同,反映出来的情调也不同。
        春多嫩绿色,多花;夏日炎热,树色深绿,可用泼墨泼色法,惟法与春景不同,笔要粗犷,水分要多;秋天色转金黄,间以红绿,色彩丰富,画冬景须有凛冽感,树叶雕零。
        郭熙云: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
        夏山嘉禾繁阴,人坦坦;
        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
        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
        写出了景物特点,又写出了人的感受。
        重色以石质颜料居多,年久不变。焦墨亦不会变色,花青、藤黄、胭脂,年久色变,经久不起日晒。
        石质颜料,短在易板、易滞。植物质颜料,好在滋润。在植物质颜料中蘸以墨色,则年久色褪,墨底仍留。可取得相对的保存作用。
        石青色,必须打墨底,方显得厚实。须等墨干后加色。否则青色会化掉。
        石绿色须用汁绿或赭石加底,干后加石绿,显得厚些。
        赭石与墨相和,会起粒子,要画得快些。有时可加些花青。
        藤黄是树的胶汁,锡管的藤黄太鲜,可以以墨色,应加多少要以实践为凭。
        胭脂很容易褪色,冲淡些画肤色很美。
        粉:铅粉易变黑,锌钛白较薄。用粉时,水要干净。
        红色和墨和花青色都易腻。
        恽南田用色鲜艳,花瓣染色夹粉。吴昌硕早年也画过有色有粉的荷花。晚年纯有墨色勾茎写梗,叶用泼墨为之,力量大,不愧大家!
        八大山人的荷花极堪嚼味,简中有变化,花梗的穿插有独到处。
        画山水有境界,画花卉翎毛,何独不然?须画得有生气,有天趣,斯有境界。舍此皆非上乘。
        画花卉忌板,画鱼鸟忌呆。须画得生动。动是契机。能动方才能生。生者,生机天趣也。
        老友张大壮作牡丹,其香欲泛;作西瓜、蕃茄、其汁欲流,作鱼欲游,作虾欲跳,得动字的三味。
        大壮用色,往往无骨能立,不用线条而有立体感。功夫最在施色,入细而善变。深如泼,浅若无,虚虚实实,做到化处。然而他的线条功力深矣。几于笔笔中锋,细劲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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