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当随时代——谈娄师白的艺术及其时代意义

但凡考察文人画历史，便会发现在从传统到现代的转换过程中，题材和风格都产生了明显变化——从孤傲的脱俗之景、之境、之趣，转向了亲切的日常生活世界。后者以齐白石创立的“齐派”为代表。而娄师白作为追随白石老人长达25年的入室弟子，并被齐白石誉为“最好的学生”的当代著名中国画家，在实践老师“似与不似之间”、“胆敢独造”诸艺术原则的过程中，坚定不移地把审美目光投向日常生活，表现“平凡的人民愿望”。不能否认，作为“齐派”的重要传人，娄师白像老师齐白石一样，在表现平民化情趣的艺术方式上，仍然要依靠文人画的艺术语汇，以文人的眼光和学识来观察平民的生活，但是，娄师白之所以能在齐白石开创的艺术道路上，做出独特的艺术贡献，更为重要的还在于娄师白的审美创造完全是基于对平凡的日常生活世界的热爱。其实，在我看来，正是这种对生活世界的热爱，才使娄师白笔下那些常见而又平凡的题材，如稻穗、向日葵、菠萝蜜、鸭子、小鸡……，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和审美的魅力。
很显然，从娄师白的作品我们能发现，作为艺术家的娄师白对日常生活的热爱，是与他那澄明的体验生活的能力息息相关、相得益彰的。这种能力简单地说就是不把物作为满足人的欲望对象来对待，而是把其视为天地之造化，具有独立自足之意义的存在者；这种体验方式，从本质上说又与中国古代文人画家对待自然万物的方式是一致的，即让情感与对象交汇、合一而达神遇之境界。我认为，娄师白感受对象的澄明心境和对日常生活的热爱，是使他作品中最普通、最平凡的题材，都能呈现诗化的性质、道德精神和澄明的本色的根本原因。更确切地说，娄师白艺术作品的感染力，不仅与他对日常生活世界的热爱有关，也来自他那澄明的心境及其对生活的体验；如果说前者使娄师白的艺术仍然保持传统文人画的精神品质的话，那么后者则使他能在“齐派”传统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和开拓文人画新的审美途径，即通过日常生活世界的艺术化，达到澄明的艺术之境。
从艺术发展的角度看，我们发现传统文人画家们大多体验着失意的寂寥，这便迫使他们的心灵关闭通向喧嚣日常生活的道路，转而寻求超越世俗的题材，如隐士、渔樵、梅兰竹菊等，而极少涉及日常生活的题材。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受刚刚兴起的都市文化影响的海派画家，率先从传统文人的孤傲和清高的人生态度，转向对都市人的世俗生活感受的表达；而以齐白石为代表的北派艺术家，则以农民和乡村的日常生活感受为源泉，重建文人画的审美境界。而娄师白则是通过特定的历史境域，在齐白石所重建的文人画的审美境界中开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的。这样，要理解娄师白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艺术成就，就必须回到娄师白的艺术与人生的发展历程中去寻找答案。
1932年，娄师白年方14岁，即随齐老习画。1934年被正式接纳为入室弟子，白石为其原名绍怀更名为“少怀”（取自孔子语：“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取号“师白”，以纪念师生之缘。两番为其取名号，可见齐老对娄师白的器重。是什么原因让大师对娄师白如此器重呢？或许，在齐老为娄师白早期画作的题字中可略知一二。
在《雁来红》上，齐老题道：“娄生年少好学，从事不满百日。用笔能见老成，余为乃翁喜。”在《八哥松树》上题：“绍怀弟从余游不数月，笔情老辣，不一年胸有成竹，即能事矣。”在《梅花双鹊》上题：“下笔老辣不似青年人作，不易有也。”在《残荷》上题：“绍怀初学画此，能自创局格，将来有成。”在《菊花》上题：“娄君之子少怀之心手何以似我，乃螟蛉乎。”上述题字毫不掩饰地表露了白石老人对娄师白绘画天赋的赞赏。他又在《贝叶草虫》上题道：“娄生少怀不独作画似予，其人之天性酷似，好读书，不与众争名，亦不为伍。”在《青蛙图》上题道：“少怀弟能乱吾真而不作伪，吾门客之君子也。”这说明了老师对娄师白人品的了解以及认可，也能够解释齐老对学生偏爱的理由，同时还可以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即画家如何能够澄明地体验杂乱的日常生活，这是因为娄师白具有“不与众争名，亦不为伍”这般内敛含蓄的性情，方可处乱不惊，从容如水地面对各种杂乱与纷争，并在种种磨难与不平中体会到诗化的审美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