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艺术至高境界:我负丹青

        作者:核实中..2009-12-09 15:42:41 来源:网络

        著名画家吴冠中的自传叫做《我负丹青》。初看起来这个书名也许是画家的自谦之词,或者是艺术境界到一定高度之后的深深的不满足,但是当我真正面对吴冠中,和他去探讨他的艺术之路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的这种不满足,正是来自于他在艺术创作上的深深的遗憾。但是正是这些遗憾,成就了吴冠中在艺术上的至高境界。

        主持人:我在想怎么采访您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从您的遗憾开始,从您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画家的遗憾开始。

          吴冠中:这个遗憾是,我原来把艺术看得很重要,爱艺术,什么都不管,家里贫穷落后什么都不管,就是爱艺术,想把艺术搞出我想搞的东西。结果回国以后,想搞了,结果完全相反。

          解说:吴冠中17岁的时候投身艺术,他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从浙江大学工科转学到杭州艺专学画。1946年吴冠中留学法国巴黎,4年后,他徘徊于西方艺术与祖国之间,最终决定回国,他在写给国内吴大羽老师的一封信中,表达了坚定的回国决心。

          主持人:您说“苦日子已经过了半世,再苦的生活也不在乎了,无论被屈在祖国的哪一个角落,我将爱惜那卑微的一份,步步真诚的去做,不会再憧憬于巴黎的画坛了。暑假后即使国内情况更糟,我宁愿回来,火坑大家一起跳。我似乎尝到了当年鲁迅先生抛弃医学的学习,决心回国从事文艺工作的勇气”。为什么那么大的勇气和决心要回来?

          吴冠中:民族歧视,确实是民族歧视。那个民族歧视很厉害,所以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能形成。从我们的性格,作为艺术家要真诚,你那么屈辱的生活下去,我觉得不可能。几年学习下来,学习一方面好好学习,在生活上一天天感觉到…所以这样不可能产生艺术。那时候梵高给我很大的影响,他写给兄弟的书信,他说要回到故乡去,他叫他的兄弟回到故乡:你不要在巴黎了,你是麦子,必须要种到麦田里你才能成长。这当时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必须种到麦田里去,我也是麦子。

          主持人:您这个麦田在中国,不在巴黎?

          吴冠中:不在巴黎。

          解说:鲁迅弃医从文,用手中的笔唤醒民众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年轻的吴冠中。在归国的航船上,吴冠中迫不及待地开始构思能震撼国人的作品,他想起江苏宜兴老家的渡船。

          吴冠中:每到渡船的时候,所有农民的苦难都集中在渡船上了,老头、妇女、买东西的小孩,一个渡船满满的。这个渡船所有的肖像,一个时代人的肖像都在上面了。所以渡船画好了的话,那一个时代都融进去了。后来我也想画农村死人,在祠堂的旁边送丧,祠堂的墙是白的,送(丧)的衣服也是白的,棺材是黑的,那种强烈的刺激,这种东西来感染人,来唤醒中国人。我在法国的时候,有个老师,他跟我讲艺术有两路,一路是小路,他讲小路艺术是娱人耳目,大路艺术是震人心撼的,因此我觉得我要走大路艺术。震撼心灵正是鲁迅的道路,所以我回来就是想搞那些震撼心灵的,那些贫穷的东西震撼心灵。

          主持人:您觉得您回来实现这个目标了吗?

          吴冠中:没有实现,完全没有实现。回来以后与我想象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主持人:您回来发现您的艺术观念、创作观念跟国内当时需求的。

          吴冠中:相反。

          主持人:相反?

          吴冠中:完全相反。

          主持人:相反在什么地方?

          吴冠中:相反在,他们需要的艺术是政治模式的,为政治打工了,要把艺术。来诬蔑我的艺术,来画那些虚伪的工农兵,这样的宣传画我不能接受。

          主持人:回来让您画宣传画?

          吴冠中:画宣传画、画连环画。

          主持人:这您接受不了。

          吴冠中:我接受不了,这个我接受不了。

          解说:回国后,吴冠中经人推荐到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当时的院长是徐悲鸿。那个时候,为政治服务的写实主义正是中国画界的主流,苏联艺术更是全国人民崇拜的老大哥。当吴冠中站到讲台上面对学生时,他感觉到了与国内主流的差距。

          吴冠中:学生当时他们很无知,都是刚解放不久的学生,我拿来很多画,我拿回来很多西方的重要的作品,画册很讲究,现代的、古代的都有,都给他们看。当时有一个学生提出来,他看了很多,他说有没有列宾的,他要看列宾的。我不知道,我认为世界上的画家古今中外都很清楚了,列宾我不知道。谁是列宾?但是作为一个教师我又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下了课以后,问我的同学董希文,我说列宾是谁?就是十九世纪的大画家,我们国内现在最红的。

          主持人:俄罗斯的人,您学法国的画,没学到他?

          吴冠中:对,因此我就去翻法文的,我就翻到十九世纪俄罗斯,翻到列宾,有那么两行,没几个字,解释不了。很简单,因为法国人瞧不起他,说实在的法国艺术家都不重视他。

          解说:吴冠中也曾尝试画一些农村参军的题材,但他的画反应不好,总被说成是丑化了工农兵。当时妻子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当妻子在床上闹阵痛的时候,吴冠中仍然在画布前拼搏,他说,我无法掩饰自己的自私,然而画仍然遭到排斥。无比失落的吴冠中给远在巴黎的同窗写去了一封短信。

          主持人:那个时候可见您心态很低沉。

          吴冠中:很低沉,很低沉,没希望觉得。所以我就是“横站”,鲁迅不是讲腹背受敌他要横站,我觉得我就是横站的感觉。在法国学习是打着敌情观念学习的,我学习这个东西,但是实际上感情上我们还是敌对的,你歧视我们的,有这种心态。

          主持人:叫敌情观念?

          吴冠中:敌情观念。

          主持人:实际上您觉得您是我的敌人,但是我还是要向你学习?

          吴冠中:是,是这样的心态,向老师学习,但是对法国人有一种敌情观念。那么回来以后,一个回到自己家乡了,受到的压制更多,所以我觉得生活得很苦。

          主持人:那时候您回来时候,是不是也有人评价您是“老自己认为老子是天下第一”?

          吴冠中:对,是有这样的情况,他们是有说我是老子天下第一。

          主持人:对那时候的状态您今天怎么看?

          吴冠中:我觉得我正常的。

          主持人:正常的?

          吴冠中:我今天还是这样,我还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幸而没有屈服,我是这样的感觉,如果我当时屈服了,我就完了。

          解说:吴冠中“横站”在东西之间,两面受敌,格外吃力。他先后在中央美院、清华大学建筑系、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和中央工艺美院几个院校间辗转,始终处于文艺界的边缘。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吴冠中被迫开始转而尝试风景画。

          主持人:其实按照您的本心,您是想画您刚才说到的“渡船”或者是农村的“祠堂”,这种人的生活的苦难,这个实际上很受鲁迅的影响,后来您这样的作品就一个也没再做成。

          吴冠中:没有,所以就胎死腹中了。但是后来一想到,看到王国维讲:一切写风景的语言,皆情语,都是感情的语言,所以风景里面统统都是有情感的。因此不同的人物从风景开始,从鲁迅的故乡,回到2000年前的故乡去,去看萧瑟的村庄,从这里开始。

          主持人:也是逼着您去开创另外一条道路。

          吴冠中:对,那时候就逐步逐步往风景画上走了。

          解说:当时几乎没有人画风景,认为不能为政治服务,但吴冠中不管,他要探寻自己艺术的独木桥。他放弃用艺术震撼社会的初衷,被迫躲进了风景画的防空洞。但谁能想到,这却成为他后来一生的艺术道路。吴冠中将风景画的第一笔,选择落在了鲁迅的故乡浙江绍兴,他用西方现代油画的手法将鲁迅笔下阴郁、萧瑟却又充满希望的故乡,再现在了画布上。此后吴冠中开始背起画架四处写生,他的脚步遍布全国各地。

          主持人:野外写生其实是件很艰苦的事情,有一次您画画,有人在背后数了81只苍蝇。

          吴冠中:这是贵州的一个布依族,那个地方人养猪、厕所都在一起,苍蝇满处飞。所以我坐在那里画,小孩看着画,他不感兴趣,老看就呆掉了,数我背上的苍蝇。他数数81个。

          还有比方到井冈山,要画主峰,很高,主峰上去以后还要上去。我觉得我一定要画主峰。那么我们背着画箱,而且当时还拿了油画,画在板上,画完以后要下来就麻烦了。因为油画必须得两个手捧着,不能拿,黏的,还没有干。因此这时候怎么办?没有考虑下来的时候,上去是夹着上去了,下来怎么办呢?下来就让画箱扔下去,让它滚下去,能够滚的东西都让它滚下去。我自己捧着画像小孩滑滑梯,从山上一点一点滑下去,裤子也摩破了,但是保护了这个画。这样的生活,每张画里都有这样的故事。因为是野外工作,实际上处处有这样的事情。

          主持人:我听到您从海南回来,让您的画坐着,您在旁边站着。

          吴冠中:站的脚都肿了。那时候火车慢,那时候广州到北京三天,一直站了三天。因为这个画,我在海南岛画,好不容易假期在海南,那个画都是画在三合板上的,三合板每张画之间要隔开,不能碰,碰了就不干,因此不能压。但是当时火车很紧,火车上面摆满了东西,满满的没地方是空的。我有一个座票,因此放在我的座位,我的座位我有权利,我自己只能站着。画安全到家,脚肿了,因为这一两个月全部的生命都在画里面。

          主持人:全部的生命?

          吴冠中:所以我腿肿了不及生命重要。

          解说:吴冠中的精神正可用他后来的一本书名来概括:“要艺术不要命”。1960年,他又不顾生命危险,将西藏雪域高原的圣洁、神秘呈现在了画布上,这段时期的风景画,让吴冠中渐渐步入人们的视野,一些政治任务也开始找到他。这幅《北国春晓》就是当时吴冠中为北京人民大会堂所作的大幅油画。然而1964年吴冠中染上肝炎,久治不愈,每天没有食欲也无法作画,他几乎想以自杀了结人生的苦难,紧接着文革爆发了。

          主持人:文革期间从,1967年到1969年,连续三年,您的生平这块都是一句话“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接受批判,学习毛著,劳动、检查”连续三年都是这句话,一个字没变。

          吴冠中:每天早上学毛选,我觉得时间浪费太可惜,我觉得这么珍贵的时间,我对时间非常珍惜,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掉。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到北京买了四本法文的毛选,早上我就学法文,过去都是看文艺方面的,不大看政治。我刚好补法文的政治方面的,所以我带着看,天天读,天天都看毛选。

          主持人:那时候是借着读毛选,实际上是在复习法文?

          吴冠中:复习法文。

          主持人:那三年绘画基本就没画?

          吴冠中:很少画,

          解说:1970年吴冠中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当巴黎的同窗们在艺术田园耕耘的时候,吴冠中却在农田中奋力耕耘。两年后,吴冠中终于想到办法可以作画。

          吴冠中:家里去有时候带颜料,画板也没有。农民地头上有黑板,轻便黑板,每天下地,上面都有毛主席语录,那个板一两块一块,我就买了一批。买了一批板,上面刷胶,刷了胶上面画油画。没架子有背筐,那个筐有很高的把,又背菜又背粪,就拿这个当架子,画就放在架子里面,这样背着就下地了。下地多在麦地里画,谁也看不见。

          解说:当时有人嘲笑吴冠中为“粪筐画家”,后来陆续有人效仿他,竟形成粪筐画派。每画完一幅这样的作品,吴冠中都会拿给周围的乡亲们看,他们朴实的感受和反映,让吴冠中感觉到了震撼。

          吴冠中:那是非常有意思的,他们都来看,评头评脚,这个好这个不好。我在这里面学了不少东西,因为我觉得文盲不一定是美盲。比如说有一张画,当然都很具象了,麦子是麦子、高粱是高粱,他说这画得不好。我自己知道这方面不好,但是像还是很像,拿回来他们看,评论很像。有一次我画好了,画的很有意思,题材也好,他们一看很美,反应就很简单,一个说很像,一个说很美,这就反映出来了。

          主持人:您觉得很像是对您的批评?

          吴冠中:对我的批评。实际上他们并不是有意的,但是我觉得是一个贬斥,我觉得很坏。他们觉得很像,我觉得很好。他们觉得很美,所以我信服他们不是美盲,他们是有看法的。所以这个也许是促使我要画的东西,不仅专家点头鼓掌,而且需要全中国人点头的,所以这个也是从老乡那里考验我的。

          主持人:您回来是要找麦子生长的麦田,实际上恰恰回来后这种生活很不顺利的、很受排挤的境遇,给您提供了麦田。

          吴冠中:相反是肥料。

        来源:央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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