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铁壁(国画) 178×190厘米 1984年 王迎春 杨力舟 中国美术馆藏
巍峨的太行山、浩荡的黄河水,不仅是王迎春与杨力舟成长的物理空间,更是滋养他们艺术生命的精神摇篮。这片土地赋予他们的,既有英雄史诗般的豪迈基因,也有扎根生活的朴素情怀,更在历史题材创作与水墨形式探索中,催生出兼具人文温度与艺术创新的独特表达。他们的作品,无论是《太行铁壁》中如群山般屹立的抗日群像,还是其他革命历史题材创作,都充满了豪迈的气势与激昂的旋律。
太行山作为山西的地理符号,是承载着民族记忆的精神高地——它是抗战时期八路军的“铁壁”,是无数英雄儿女浴血奋战的见证者。这种与故乡土地、民族历史的深层联结,为《太行铁壁》的创作奠定了情感与精神的根基。
20世纪80年代,两位艺术家创作《太行铁壁》的缘起,始于为连环画《小二黑结婚》搜集素材时对太行根据地的探访。当画家在黄崖洞见到太行山岩壁,其如群雕般的雕塑感瞬间触动了他们——这种“凝固感”与他们曾从事雕塑的经历产生共鸣,让他们意识到,唯有将太行军民的群像与山体融为一体,才能体现出“太行精神”的厚重与坚不可摧。于是,作品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象征意图。画家摒弃了对具体历史细节的铺陈,转而以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笔墨技法,尤其是借鉴雕塑语言与纪念碑式的构图,塑造出如铁壁般的英雄群像。人物与山体的界限被模糊化处理,毛笔侧锋平扫与“斧劈皴”的运用,让衣饰纹理与岩石肌理相互交融,使整个画面成为“太行精神”的视觉符号。
南宋山西画家马远,以善用“斧劈皴”著称,用刚劲利落的笔触表现山石的坚硬质感与磅礴气势,将北方山水的雄浑推至新境;同为南宋山西画家的萧照,亦在塑造山峦雄峻之势时反复运用“斧劈皴”,强化画面的力量感。王迎春、杨力舟在创作《太行铁壁》时,巧妙借鉴了这一传统技法,以毛笔侧锋平扫处理人物衣饰,综合交错运用“斧劈皴”,让人物的衣着纹理既具质感,又暗合太行山岩石的冷峻肌理。对这种技法的挪用,并非简单的复古,而是将古代画家对“山之骨”的表现智慧,转化为对“人之力”的塑造语言——战士们的衣饰如太行岩石般刚硬,暗示着他们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民族“铁壁”的一部分。
两位画家还大胆吸收西方立体主义的理念,将人物组合与岩石结构进行几何化的分割与重组。在画面中,英雄群像与太行山势并非简单的“人在山中”,而是通过块面的穿插、空间的压缩,形成一种群雕式的象征性构图。人物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如同山体岩层般紧密联结,既突出了个体的坚毅,又强化了集体的力量感。这种融合,消解了传统与现代的边界:立体主义的形式感让画面更具视觉冲击力,契合了现代观众的审美习惯,而传统笔墨的精神内核,又让这种现代形式始终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
《太行铁壁》的价值,在于它超越了具体的历史场景,成为时代精神的象征概括。画面中,英雄们或坚毅凝望,或默默伫立,他们的姿态没有戏剧化的夸张,却在群像的肃穆与山势的雄浑中,传递出一种深沉而持久的力量——那是中华民族在苦难中不屈不挠、团结御侮的精神图腾。这种精神象征,既源于三晋大地的历史积淀,又契合了时代对民族精神重塑的呼唤,使《太行铁壁》超越了一般的历史画范畴,成为一座矗立在艺术与精神领域的时代丰碑。
2009年,两位艺术家在时隔约30年后创作的《太行烽火》,则将思考重心转向了“如何充分展现太行山丰富的抗战案例”。他们不再满足于单一的象征凝练,而是试图以更具叙事性与流动性的方式,还原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两件作品虽表现手法迥异,却在精神内核与艺术逻辑上实现了“交融”。从精神层面看,它们都以“太行精神”为核心,《太行铁壁》是“凝固的雕塑”,彰显太行军民如山脉般的坚韧;《太行烽火》则是“流动的电影”,展现太行抗战历史的鲜活与壮阔。
优秀的艺术创作,总能在传统与现代、地域与时代的交织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既承载历史的重量,又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王迎春与杨力舟的创作,无疑为历史题材绘画和主题性创作书写了新的艺术高度。
(作者为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