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硕堂|国学清思:大唐第一狂人 天生我才必有用

        作者:胡硕堂2025-10-11 09:15:53 来源:网络

        大唐的月光,一半洒在长安的金銮殿上,另一半大概都醉在了李白的酒杯里。他以一句“天生我才必有用”笑傲王侯、睥睨天下,成为“大唐第一狂人”。他的诗里有山河壮阔,有侠骨豪情,更有一份不容于世的疏狂与洒脱。在千年之后,依然让我们为之倾倒,也为之怀想彻夜难眠。

        若要在中国诗歌的星空中寻找一颗最为炽烈、闪耀,带有光芒的星辰,李白当之无愧。他的壮美诗篇,尤其是那些驰骋于神话与想象边界的独唱,并非对现实世界的精雕细琢,而是一场场语言的创世狂欢,以其超凡的想象力,将中国诗歌的浪漫主义推向了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的巅峰。

        最能彰显其“诗仙”风范的,正是这种开天辟地般的恢弘气魄。《蜀道难》开篇,他便以“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骇人笔法,将蜀道的形成归因于一场远古的、惨烈的神话战役。这不再是描述一条路,而是在语言的方寸之间,重演宇宙的剧变。这种笔力,令人想起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火、赫拉克勒斯完成伟绩的壮阔,或是北欧神话里诸神以始祖巨人伊米尔之躯创造世界的蛮荒与奇诡。李白在此展现的,是一种“神”的视角——他站在时间之外,以唯我独尊的姿态,调度山川,安排历史,指点江山。



        而《梦游天姥吟留别》则是一场更为彻底的精神越狱与灵魂翱翔。“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诗人凭借想象的伟力,完全挣脱了物理与肉身的桎梏。这场幻境之旅,从静谧的湖月到电闪雷鸣、丘峦崩摧,再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仙人盛会,其意象的转换之迅疾、场景的铺排之奇谲,已非简单的“浪漫”可以概括。它更接近于一种迷狂的“酒神精神”,如同尼采笔下的狄奥尼索斯,在非理性的沉醉中撕破现实的帷幕,直抵生命本源的狂欢与颤栗。此刻,李白的诗歌不再是反映世界的“镜子”,它自身就成了“创造世界的本源之光”,为大众开辟出一个全新的、可供精神栖居的维度。

        这种磅礴的想象力,并未因其雄浑而失之粗粝。即便是即时应制之作,如为杨玉环所写的《清平调》,他也能以“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般精妙绝伦的联想,将贵妃的容颜与大千世界间至美的云与花相连,既满足了应景的需求,又瞬间将凡俗的赞美提升到了天人交感的境界,真正做到“让天下人传唱”而不失其艺术的高度。这背后是他“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自信与豪情,这是一种将自我与宇宙等量齐观极度张扬的呈现。

        然而,这位在诗国中挥斥方遒的“帝王”,一旦踏入现实政治的疆域,便立刻显露出惊人的“幼稚”。他自比诸葛亮、谢安,怀抱“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抱负,却似乎完全不懂权力场的基本规则。他要求高力士脱靴的狂放,虽是蔑视权贵的佳话,却也暴露了其在等级森严的官僚体系中生存能力的匮乏。他加入永王李璘幕府而获罪,更是对政治风向极端迟钝的表现。这种巨大的反差,引向一个核心叩问:为何在诗歌中展现出如此深邃洞察力的天才,在现实世界中却缺乏基本的“自知之明”?



        答案或许正在于这种天才的“偏锋”特质。李白的智力并非低下,而是一种极度专业化的、指向审美与内心世界的超级敏感。他的全部生命热能,如同一束激光,聚焦于诗歌创造这一个点上,以至于在其他领域只能留下稀疏的光斑。这不是“糊涂”,而是一种天才的“偏执”。他对自我的高度自信,也并非源于对政治才能的误判,而是源于一种更为根本的、对自身生命能量与精神高度的确信。在他的价值体系里,能够在诗中与宇宙精神往来的“我”,其本质地位自然高于人间帝王将相。这种源于庄禅哲学的“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的个体傲岸,才是他自信的根基。他或许并非不识实务,而是不屑于关注那些被他视为“尘垢”的俗务。

        由此,我们触及了那个更为深邃的问题:为何盛唐能容忍,甚至某种程度上滋养了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天才?唐玄宗对李白的种种宽容,固然有爱才之心,但其背后是否反映出整个盛唐气象所特有的磅礴与自信。这是一个有能力消化异质性,甚至欣赏某种“无用之美”的时代。也许正是唐代这种文化的包容性与开放性,为李白这类“偏才”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精神缝隙。回望当下的社会精于培养全面发展的“通才”,善于打造合乎规范的“精英”,社会机器的每个齿轮都要求高度的兼容性与功能性。在这种高度理性化、效率至上的“生态系统”中,如李白这般将所有天赋孤注一掷于单一领域的“风险投资”,几乎注定被淘汰。当代社会难以再现李白式的天才,或许并非人才的凋零,而是我们的文化土壤,已经难以允许这种极端而不平衡的才华以如此任性、如此“不成熟”的方式野蛮生长。

        李白的悖论,留给我们一个关于天才本质与时代环境的永恒叩问。真正的天才,是否必然以某种意义上的“残缺”为代价?一个伟大时代的气象,是否恰恰体现在它能否包容那些“无用”的惊世才华,而非仅仅推崇那些“有用”的规整成就?当我们感叹“当代为何没有大师”时,我们是否也在潜意识里,怀念那种允许一个灵魂为诗歌而疯狂,而可以不谙世事的、奢侈的文化生态?

        李白的存在,如同一颗燃烧的星辰,提醒我们:人类精神的至高峰,或许从来不是均衡圆融的丘陵,而是那些以近乎悖论的姿态,刺破云霄的、孤独而尖锐的雪峰。他的“不成熟”,正是其伟大不可或缺的另一面。在诗仙醉眼朦胧的俯视下,人间追求权柄至上的精致棋局,又何尝不是一场更为深沉的、值得以九天银河之笔与浓墨来嘲讽的荒唐戏呢?

        胡硕堂 2025年10月於广州天河


        胡硕堂: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书画艺术委员会委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书画家协会理事、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广州市文学艺术研究会常务理事、天河区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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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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